第二天我一直睡到快吃中午饭了才磨磨蹭蹭的从床上爬起来。
刚打开手机,微信里砰砰砰跳出来好几条信息。原来是宝柱给我发来消息,说他也到万象了,约我一起出去玩儿。
“宝柱终于来了”,我心里一声苦笑,“不知道他找到老婆没”。
宝柱是我在琅勃拉邦认识的。这是他三十六年的人生里第一次踏出国门,加之小学毕业,什么也不懂,拿着一部手机,到处找人给他装谷歌浏览器,翻译,地图。有些人爱答不理的,他也不恼,听说我是他的同乡,缠着我给他装,中间遇到点儿麻烦,一直装到半夜才搞好。
宝柱喜欢挂在嘴里的话是,“今天又遇到贵人了”,我问宝柱,别人不理自己不尴尬么?宝柱说,“我娘说了,你不懂就要跟着人,跟对了人,就少走好多弯路”。我又问宝柱,为什么想着出国,他有些不好意思的说,“想来老挝找个老婆回去。”宝柱想请我吃饭,可惜我第二天就从琅邦出发了,宝柱给我送行,并相约有机会万象再见。
正好我还没有玩儿过万象,约他相见。
我洗漱完毕,就按他发的青旅地址去找他。到地儿了才惊奇地发现,客厅里,四方桌上,还有外面游泳池里,到处都是中国面孔。很显然,这个青旅已经被中国人占领了。据有些人说,中国人由于不大会说英语,到了国外也喜欢结伴成群自己跟自己玩儿,看来所言不虚。
我和宝柱坐在一处四方桌上闲聊,旁边还有一个高高瘦瘦的男子,脸上有颗黑痣。我问宝柱,老婆找的怎么样了?宝柱回答说,还没找到,打算到万象碰碰运气。然后宝柱指着有痣男说到,他也是来找老婆的。
我问他们,你们为什么都想着来老挝找老婆,国内的女孩儿不行么?
宝柱说,“哥啊,你不知道,我以前也谈过几个,但最后都分手了。就因为我穷啊,我就是个焊工,也赚不了几个钱,那女孩儿一张口就问我要十万彩礼,还要有房。我们村儿就有人跟我一样的,他就在老挝找了老婆,只花了四万块钱就弄回去了。我们村儿的跟我说,老挝的老婆又肯干又不给你戴绿帽,性格还好,让我也去找一个。”
“是,没错,他们也这么对我说的”,有痣男截住话头说到,“我们村有好几个都找了外国老婆,有老挝的,也有越南的,都说老挝老婆不错,还不花钱”。
“你是做什么的,现在来老挝找老婆,工作怎么办?”我问到。
“我是大专毕业,之前在一个小公司,老板器重我,让我当经理。我之前在我们村儿谈了一个,都订婚了,我想把她领出来,一起在公司干,但这个女的又懒又蠢,啥也不想干,还一次要彩礼二十万,我就一脚把她蹬了,然后辞职来老挝,专门找老婆”。
“那不怕找着老婆了,回国找不到工作么?”我又问道。
“现在哪还管得了那么多,我都三十五了,必须找一个老婆,我们家还指着我传宗接代呢,找老婆才是人生大事。”有痣男口气坚决地说,颇有些破釜沉舟的气势。
“哥,你说得对,我也辞职了,但老板说,给我一个月假期,让我好好找老婆,没老婆不行啊”,宝柱附和道。
之前只是看报道,说中国男性比女性多出三千万,我一直没有把它当回事。在这里,我才真实感受到,社会底层的男性,因为人数的差距,因为层层推高的彩礼,是如何真实地挣扎在找老婆的苦海里。弗洛伊德说,性驱力是人生第一推动力,当真所言不虚。生存和繁衍的本能,是如此真切的在驱动着千千万万的男性为之全力以赴,如果他们最终无法得到满足,或许就跟一团干柴一般,随时可能因为一个火星而燃烧成熊熊烈火,摧毁导致他们此种现状的根源。
我和宝柱聊了几句,已经中午了,我说咱们出去走走吧。宝柱突然想起来什么,说等一下,我再叫个人。然后他对着旁边桌子喊了一句“陈哥,咱们出去转转吧”,这个陈哥--一个瘦瘦小小、头发灰灰的男子--从旁边桌子走了过来,眼窝深陷,双眉有些微微皱起,看起来五十岁上下,穿着一身看起来显得宽阔有些不得体的衣服。
“陈哥在这里已经住了一个月了,他对这里很熟悉”,宝柱对我解释道。
“陈哥,你出国多久了”我问道。
“我出来都有四五年了,疫情前就出来了,之前我在非洲,最近才回老挝”。
“那你是做啥的?”
“我在国内是养蜂的。”
“那现在还养么?”
“不养了。蜂蜜是个好东西啊,我之前身体不好,有个高人告诉我,吃蜂蜜有好处,我就是吃蜂蜜吃好的。”
“既然如此,那怎么不继续养着,为什么要出国呢?”
“因为国内到处都是骗子,谎言”,陈哥突然露出愤怒的表情,有些发狠地说道,
“这话怎么讲?”
“你看看国内,之前说好给你养老,现在呢,就不管你了,你再看看那些产权房,商品房,说是七十年产权,那都是骗人的,很多房子,能住五十年不坏就算好的了。老百姓把一辈子的血汗钱都投进去了,黑心的开发商到处偷工减料,三天一层楼,造的房子都是不合格的,这不是坑老百姓嘛。还有环境污染,以前说是让外国人来开厂了,就有钱了,可是却把环境都污染了,最后老百姓身体各种病,挣的钱全投进去治病了”。陈哥愤愤不平地说道,“专家的话,政府的话,我现在是一个字都不信”。
“这些你都是怎么知道的?是听人说的么?”我问道,
“那还用听谁说么?自己看看就知道了呗,我们家就有现成的案例,我的病就是环境污染闹得。国内的人呐,就是还有一堆人没有觉悟,还在为房子把家底儿都掏空了,要我看,就是傻嘛。”陈哥依然恨恨的说。
“那出国有什么好的呢?”
“出了国,起码不被骗,起码吃的喝的都健康,活得真实,还又自由,想干什么干什么。”
“陈哥说得对,我也是这样想的,我出来这么长时间了,也不想回去了,就住在国外就不错。国外不像国内,没那么大压力。”宝柱认同地说到。
“那你出去了,你的家人呢,它们也跟你一样觉悟了么?”我问陈哥,
陈哥叹了口气,“我女儿有些觉悟了,但我老婆就笨得很,死活不愿意出来。这都是骗子闹的,人为制造社会悲剧。”
我们聊着聊着,不知不觉就来到了凯旋门。凯旋门和法国的比较像,也是东西南北四个圆拱门,抬头看,高大的凯旋门巍峨雄壮,矗立在蓝天白云之下。我看了好久,想象着这四个门洞里,通过的都是些什么呢?我以为是自由,平等,博爱和正义。如同哈耶克所说,如果我们为了自由而宁愿舍弃面包,那我们既会得到自由,也会得到面包,如果我们为了面包而舍弃自由,到最后,我们既得不到面包,也得不到自由。
不久,我们开始往回走,未几,我们看到一个博物馆,据说是老挝国家博物馆。于是我提议到博物馆看看,宝柱也想长长见识,但陈哥已经去过,于是我们作别陈哥,到博物馆去。
进入一个门框上画满画的小木门,就看到右手边一张桌子后坐着售票员。对外国人,要价三万一个人。宝柱使出典型的北方人的人情关系模式,抢着掏出一张十万,抢着替我买了票。
博物馆是一个一层楼高的四合院模式,中间一个宽敞的院子,四周走廊四四方方绕一圈,连起来四面的房子。连廊下,房子里,略显凌乱的摆放着各种佛教雕像,有金属的,木制的,陶制的,有坐着的,站着的,甚至是躺着的,有完好无损的,也有缺胳膊少腿的,最夸张的,连脑袋都没有,就那么盘着腿孤零零的坐着,佛陀倒成了刑天。想来这些应该都是真家伙了。但再真的雕像,也都是假的。如果忽略掉历史或者艺术价值,这些唬人的玩意儿,要我看,木的,放到灶堂里烧掉给人取暖,土的,摔了来铺路,也比整日在这里闲坐要有价值。
从博物馆出来,大家都饿了,我们俩走入附近的一家餐馆吃饭。点完餐付款时,宝柱又是争着抢着要付款。这回我成功的把他拦住了,给我们俩都结了账。
我对宝柱说,“现在大家都实行AA制,要比咱们请来请去要好很多。”
宝柱有些不解,“,哥,你帮了我大忙,就是我的贵人,我一直想请你吃的。如果各付各的,那不是显得生分了么”。
“恰恰相反,AA制才能维持关系的稳定”,我回答道,“我问你,如果我让你请我吃一天,你干不干?”
“干”,宝柱毫不犹豫的说,
“那请我吃一周呢?”
“也干”,宝柱这次有些不大自信了,
“那如果一个月呢?”
“这,,”,宝柱这回犹豫得更狠了,半天才吐出两个字,“不干”。
“这就对了,你看,如果让你请客,我就可能形成依赖,让你一直请下去,如果是三五天你还能接受,时间一长你肯定就感觉不公平也受不了,咱们的关系也就因此有了嫌隙。但AA制就没有这个毛病,大家公平合理,心底坦荡,就能让关系稳定长久。”
宝柱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吃了饭,走出几步,就是湄南河大堤,大堤修的高高厚厚的,绵延几十里看不到头。江对岸,就是泰国的廊开府,隔着几公里宽浩浩荡荡的大江看去,影影绰绰看不分明。
此时,宝柱接了个电话,是有痣男打来的。
“你昨天说的那个妓女在什么地方?”电话那头传来。
“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吗,就在青旅后面第三个巷子里,你现在别去,到再晚点儿去”,宝柱说。
“我有点儿忍不住了”,电话那头说完就挂了电话。
宝柱看着我有些奇怪的脸,有点儿不好意思的解释说,“昨天我就到了万象,晚上和旅社几个哥们去酒吧喝酒,一个哥们就跟我说万象有好些妓女,还便宜,我们就都去了”。
“就是说你昨天也去了?”我有些吃了一惊。
宝柱有些憨憨的脸上闪出一点儿狡猾的神色,然后对我说,“哥啊,你想不想去,我昨天去的时候,干的女的看起来也就十七八岁,长得还蛮好看的,五十块钱一次,很便宜。你想去我领你过去”。
不知怎的,我有些犯呕,不知道是宝柱的话,还是下午的阳光有些热辣辣的照耀,让我有些烦闷。
“我不用,我有些洁癖,你也小心点,尽量少干这种事,免得传染些艾滋病了什么的”,我对他叮嘱道。
“嗯,我会注意的,就我们村附近,就是上蔡县,好像以前就出过好些人得艾滋病”,宝柱突然想起来什么,突然认真起来,说到。
“你以前在国内也做过这种事么?”我问到
“这个嘛,哥啊,有时候忍不住,也做过几次”,宝柱有些不好意思,回答说。
我不再说话,摸摸想着这个问题。心理学是从来不回避性的话题的,大一上课第一堂,我们的教授大谈心理学的一代宗师弗洛伊德的性本能。在弗洛伊德看来,性本能是人的主要驱动力,据他老人家看来,对一个男人来说,满脑子里就盘踞着女人。后来荣格、霍妮等弟子不同意他的看法,认为他把性过于泛化了,由此诞生了新精神分析学派。但无论如何,性本能,都是人类本能中极为强大而不可轻视的一种内驱力。
就我个人的体验而言,确实,在我十几岁青春期到二十岁上下,能够异常明显的感觉到性本能对我强烈的驱动,用世俗的话说,我那时候是“很好色的”,很喜欢盯着女人翘起的臀部看;毫不避讳的说,偷看一些色情片段或者女性裸体,是我懵懵懂懂的青春里性启蒙的重要一课。到了大学里,曾经有一段日子,我很热衷于撩各种女生,结交各种女朋友,是典型的渣男无疑了。有时候我看着镜子里自己道貌岸然的脸,都怀疑自己是不是所谓的“表面上道貌岸然,满肚子男盗女娼”之徒。随着接触的女性不断增多,随着读过的书和做过的思考越来越多,当我读研的时候,我逐渐发现,自己的理性开始觉醒,我和性之间的冲突逐渐开始走向和解,我开始更加把女性作为一个真实的有自己独特性格的人来看待,而不是一个发泄性欲的工具。渐渐的,我发现,我对性的兴趣开始趋于平和,对性本能的控制力也越来越强。是的,我的视线,逐渐开始从女性的身体、上移到她的眼睛。每次,当我直视一个女性或天真或诚恳或愚蠢或世俗或风尘的眼神时,我似乎都看到了一个独立的灵魂展现在我的面前,很大程度上忽略了女性给自己进行的各种包装所诱发的性的信号。
或许,女人,是男人一生中注定要迈过去的一道坎;而从一个男孩儿变成一个男人的标志,应当是当你学会从内心深处真正把站在你面前的女性当成一个和你一样有思想有灵魂的人来看待,当成一个值得尊重的人来看待的时候。
扩大而言,一个物化女性的国度,永远走不出封建传统,一个不懂得尊重女性的民族,永远走不进现代社会。
我们在大堤上走了良久,傍晚时分,夕阳染红了半边天,江水悠悠东去,江堤上灯火开始灿烂起来,人声开始喧闹不已。但我们已经玩儿的一天,早早的打道回府了。
明天,骑过大江,进发泰国吧。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