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后来放假的时候，我会和木头一起出去旅游。无非是附近的城市，坐着大巴或者高铁，几个小时就到了。
我们第一次一起出去玩，是在潍坊高密。
当时也不知道该去哪里，就一起在手机上搜索那些附近的景点，软件推荐了莫言的老家。
“你去过吗？”我问他。
“没有，可以去看看。”
他没有问我是不是去过，我觉得，他大概知道我哪里也没去过。那时候赶在放三天假，我把作业放到书包里，背着书包就和木头一起去了。白天的时候，打车去那些景点玩，晚上回宾馆写作业。
原来全世界的小旅馆都长一个样。都是白色的床单和被子，闻起来有一股专属于宾馆的味道，拖鞋也无非就是蓝色红色，那种带着孔的防滑拖鞋。刚到的那天晚上，我和木头锁在白色被子里讨论明天的行程。木头说，“和你在一起，去哪里都是一样的。”
我当时只觉得，他这样讲话，应该是真的爱我。但后来每当我想起这句话的时候，我都会一个一个字地去反复研究，他说的哪里都好，是不是也可以表达哪里都不好。还是说他根本不在意跟我一起去哪里......或许他的初衷是好的，他只是想表达跟我一起不管待在哪里都好，但我慢慢的，总会特别在意这样的话，就好像他说的是随便，随便带他到哪里他都没有办法开心起来，因为旁边的人是我，不是他想要的。
我没有办法控制自己这么想。
但再多的胡思乱想都改变不了什么，一切还是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或者说根本就没什么可以发生的。
慢慢的，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变成了我主动，我主动去向他索取，索取他的吻和一切。那时候，我刚学会怎样去吻一个人，就总是向他索吻。同样，刚学会怎样和一个人睡觉，就总是缠着他要他跟我睡觉。
只有他在我身边的时候我才会这样。
我看不起任何人也厌恶任何人，对世界上所有的生物行为都感到鄙夷，厌恶一切身体接触却乐意拥抱你。我是我自己最大的仇视者，唯有你让我满含爱意。
这是我对我自己的那些行为最好的解释。有些时候我也不明白我为什么要解释，但好像不解释，我就没办法在心里真正原谅自己。我擅长谴责自己，擅长贬低自己，我犯了一点错我就会觉得我应该下地狱。我一直是这样的，我没有办法。
我跟木头一直保持这样的关系，每到周末和假期就腻在一起。
每次见面的时候我就不愿意让他玩手机，不愿意让他打游戏，就希望能做一些两个人都可以做的事。时间长了以后，他就问我，为什么总不让他打游戏，总要限制他，为什么不能他打他的游戏我在旁边追我的剧。
其实他说的没有错，后来我们住在一起的时候，就是这样的相处模式。可是那时候一两个周才能见一次，他周末想放松没有错，我见到他想让他多陪我也没有错。
但是那个时候，我不会玩游戏，他也不喜欢总是一起看电影。我想了很久才明白，其实我可以不用会玩游戏，他也不用非要一直陪我做我喜欢的事。只要两个人在一起，能让对方感觉到“我在这里”，能让对方感觉到“我是陪着你的”，就可以各干各的而不会有分歧。
我为我们的散场找过很多理由，但我一直都不愿意承认，或许有些人不适合就是不适合，不对等就是不对等，他爱你就是没有你爱他更多。
又不适合又不想磨合，我们要拿什么才能走到最后。
这种浅显的道理我过了很久才明白。有些事可能也就这样了。
暑假前的时候，木头跟我说，他报名了一个比赛。他是他们那个专业里的主持人，每次有什么主持活动他基本都会参加，所以有那些活动的时候他都是直接去，也不会单独跟我讲。但那次比赛的时候，他提早一个月就跟我讲了，说那是一个他很看重的比赛，第一名的可以代表学校去参加省级的选拔。
“要准备个人介绍的视频，还有两段才艺展示和一段演讲。”我去他学校里找他，他就让我去打印室门口等他，他会抱着一大叠纸出来，然后跟我说这些话。
他好久没对一件事这么上心了。那时候我们刚在一起三个月，那是我第一次看到他那么重视一件事情。
那段时间他总是很忙，每次我去找他，都能看到他眼睛底下厚重的黑眼圈。我看到他很累的时候，就会有一种怜爱的感觉，会把他的头扳过来，让他靠在我的腿上，用手一遍遍摸着他的头发，像小时候妈妈哄我睡觉一样，说话的语气都变轻了。
他脆弱的时候，我会觉得他真的把我当成一个可以信任的人，而不是只把我当成一个女朋友。
那段时间他看到我，总会直接过来抱住我，把脑袋耷拉在我肩膀上，用撒娇的语气说这个周又好累。我一边心疼他一边觉得有点开心，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会这样想。
可是他跟我在一起的时候，我总是病态的向他索取，要他跟我上床。我的很多行为我都没有办法理解，自己理解自己是一件很难的事。就好像是在报复一样，可我又不明白我是在报复谁，我应该不会报复木头的，可能只是在报复我自己。
我不得不承认，我始终是没有快感的，在那段时间，就算我每天都要趴在他身上跟他说我好想要，但我的身体却感受不到任何快感。
我所做的一切都像是病态的自我报复。
有时候他会熬夜做稿件做很晚，一个配音视频要一遍一遍的剪。但我还是缠着他，跟他闹，让他放下手中的工作先陪我做。我每次回想起那段时间的自己，我都非常不能理解。我不明白我是以一种什么样的心理去做这些的，明明我得不到任何快感，我也知道这样做不好。
后来我和木头回忆起这段时间，他只说“你那时候是真的作”，别的话也没有说，我也没有说多余的话，好像我们都承认那段时间是我们的伤口一样。
他正式比赛那天，我跟他说我要去学校上课，没办法去看他比赛了。但那天中午我直接去他学校找他了，想着给他一个惊喜，他从宿舍楼上面站着看我，我看不清他的表情。那个瞬间我好像和他的距离很远很远，像是从赤道到北极那样远。我看不到他是不是笑着的，看不到他还有没有黑眼圈，只能看到他在那里站着，歪着头看我。
他说他马上下来，我说好。
那瞬间其实我有些后悔，我觉得自己好像并不该来的。他没有很开心地跑下来，我甚至都不敢问他，那天我突然去找他，他第一反应是什么，是害怕还是高兴。
那天下午，我和他出去吃饭，他说想开间钟点房睡午觉。到了宾馆里以后，我又开始缠着他，他就那样很崩溃地，跟我说他实在不行了。
“最近每天晚上都要熬夜，上个周末两天六次了，我晚上还要比赛，我们今天就不做了好不好。”
可是他越这样，我越不想放过他。就像我不想放过自己那样。
那段时间，我对他的索求已经到了让他脊背发凉的地步。如果可以用一个词来形容我的性欲的话，就是惨淡。提起性我知道的很多，但在这方面我好像没怎么正常过。大部分时间我都在恐慌、报复和恶心。
我那时候不懂，不懂原来做爱这种事会那样消耗一个男人的体力。我就在床上坐着，问他为什么不跟我睡了，是不是腻味了，觉得我不好了。他让我不要这样，他说他真的很看重这个比赛。
我无理取闹起来，像是个能把人吃掉的怪物。我有太多事都不能理解，包括我自己做过的事。我当时没能理解为什么木头会那么累，过后的我没办法理解为什么自己非要强迫他做那样的事。一切都像是我病态的根，慢慢长出来病态的枝丫，再慢慢开花结果，如此往复。
后来每次想起来那天下午，我都觉得我对不起他。我没有办法理解我自己，他也不能。那天晚上他比赛的时候，在台下一直头晕犯恶心，我就在他旁边坐着，愣了很久。
他没有发挥好。下台之后他跟我说，他背完最后一句话的时候，看着台上的照明灯，差点就要脚下一软晕过去。
我后悔了。但是那么多事，后悔都没有用。我不得不承认，有些事就算再历历在目，也只能用历历在目这个词来形容。过去式没法变成现在进行时。多得是再怎么想重新开始又没办法重新开始的事。
好像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木头会偷偷背着我不开心。我经常不开心，但我很少在他面前表露出那种不开心，他不一样，他的不开心是直接挂在脸上的，像是不管怎么揭都揭不下来的面具，面具下面还有好几层面具，可惜这些面具都是痛苦的，没有一个是快乐的。
我很轻易地就陷入了他人的沼泽。
我和木头待在一起，他不开心的时候，我就会跟他一样不开心。但他从来不会跟我讲，到底是什么事情让他不开心，他只是那样冷着脸，说“跟你没有关系”，“我不想说”这样的话。每次他这样的时候，我都能感受到自己的绝望，我不知道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他才要这样惩罚我。这让我害怕。
他擅长这样的沉默，在沉默里面爆发出比沉默更有杀伤力的沉默。
陈阳就还好，他会把他生气或者是难过的理由告诉我，这让我不会太自责。
和陈阳在一起的时候，有一段时间我情绪非常崩溃，我甚至不清楚我有什么时候是快乐的。在极度崩溃的时候，我会用美工刀划手臂，一个人把自己关在卧室，就那样划出一道一道的血痕。
陈阳下了班回来看到我的手，就会坐在我旁边抱住我，跟我说“你怎么又割手手了呀”。他和木头一样，偶尔会用这样的叠词，他会在提醒我吃药的时候说“该吃药药啦”，就好像我是个小婴儿一样。
我格外珍惜这种时刻，它们让我感觉到我自己是被爱的。我这种人活着，如果不被另一个人爱的话，我会死的。
陈阳说完我“割手手”之后，就会拿起来我的胳膊，一直盯着上面的瘢痕看，嘴巴微微地噘起来。
“你怎么噘嘴嘴啦？”我学着他的语气问他。
“你又割手手。”他总是重复这句话。
我们都知道在这件事上我们的无奈要大过我们能做的事，他对于我的负面情绪，一直都处在一个不知道该怎么办的状态。我会跟他说没关系，因为我比他更不知道该怎么办。
那天陈阳一直在摸着我的手臂，摸了很久，久到像是那天下午，我在木头的宿舍底下等他下楼那样久。
客厅的灯就那样照过来，明晃晃的，在记忆里总是明晃晃的。灯光是偏白色的，没有一点的暖意，但是陈阳在旁边呼呼吸吸着，好像也没那么冷了。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