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灯

心灯

老茹

过节那天，艾提尕尔清真寺像吸铁石吸铁一样吸来了许许多多喀什噶尔的维吾尔人，盲人也被吸过来了，艾提尕尔广场装不下了。松古拉奇的一个盲人来到艾提尕尔广场听热闹，与松古拉奇相隔二三十公里的外乡的一个盲人也来到艾提尕尔广场听热闹。两个盲人撞到一起了。一个是男人，一个是女人。人山人海中，一对盲男盲女走到了一起。接下来的事不说也能想到。让我怎么也想不到的是，两个盲人很快就结婚了，前后也就一个来月。3月21日，艾提尕尔广场相遇，4月23日，在松古拉奇结婚。

松古拉奇盲人那天在广场上的穿着打扮像机关干部。他总是在他觉得重要的场合把自己里里外外上上下下收拾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他经常是到大队（村委会）来一趟也要打扮成卡德儿（干部）一样。

他会打理不多的钱财，会经营自己的生活。他有15亩地，种小麦和棉花，有3头牛，每月还有三百多块钱的残障补助。经常雇人干农活。村干部说，他把家搞得比不少身体健全的人还要好。村里人说，他的胖子（房子）又大又漂亮，还说他是个有钱的瞎子。把自己打扮成“卡德儿”（干部），那双伤残的眼就有了些面子。自尊是自己给自己的，尊严是自己给自己找来的。他可能说不出这样的话，可我觉得他在心里是这么想的。他让自己亮起来。

泰瓦库勒·麦麦提，48岁，村里最讲究穿衣打扮的地汉（农民）。他说，4岁时，一场头痛让他双眼失明。

他说就他一个人，已经独自生活了很多年。结过三次婚，没留下一个孩子。第一个女人什么都不会干，连饭都不会做，没几年就离婚了。第二个女人和他结婚时50多岁了，一起生活了11年，后来死于心脏病。第三个女人是个盲人，脑子也不好。

在这以前，他让我帮他找个老婆。也许他是觉得城里来的干部没有办不成的事，也应该帮他。头几次，我没怎么当真，后来我不得不当真了，每隔一两天就找我一次，逮着我就催问。

安静了一段时间，不长不短的时间。

他又来了，我的道歉话只说了一半，他就让我吃了一惊，他说他就要结婚了，后天就是他的婚礼，帮他做抓饭的人已经找好了。我一时间半信半疑的，他摸出和一个女人的合影照给我看，我这才信了。真是想什么就会有什么。他问，能参加他的婚礼吗，能给他随礼的钱吗？我说，一定一定。正说着，他的手机响了，他目“视”前方，头颅端正，两手持机，一指按键。旁边有人说，是他老婆。果然，传出女人的声音，一点都不客套，第一句话是问他在干什么，多少有点严厉。他也不客套，不紧不慢地做了“汇报”。听得出来，他们已经热火朝天的你情我爱谈婚论嫁几十天，你是我的，我是你的，相互“霸占”了对方，两个人变成一个人。

已经成了他老婆的女盲人热汉姑·拜科黎白白胖胖的，尽管眼睛废了，但很精神，全身上下有一股子劲热气腾腾往外冒。婚礼上，几个村人一旁一个劲地起哄，问她，以前想不想男人，她不说，扭过身去，不说，死活不说。其实，她那一扭身，什么都说了。热汉姑·拜科黎，热了一个盲人汉子的心，也热了热汉姑自己的心。

在泰外库勒·麦麦提新盖的房子里，我三番五次提出看看新娘子（男客女客是分开的）。到了女客的人堆里，我使劲看新娘。一个女客问我，漂亮吗？我说，漂亮，真漂亮！女客都笑。白白又胖胖的新娘扭身，再扭身，脊背快要对着我们了。当时我想，至于嘛，四十多岁的人了。过后一想，那是因为她太想了，想得不敢面对旁人了。心里一直就有一团火，不想让别人知道。一堆干柴起火了。

我没帮上他。是他自己帮了自己。

人首先要照亮自己，然后才有可能给别人亮光，给社会光亮。就是不愿给，别人和社会也能得到余光。天上的星星要是没太阳照着，就永远是黑暗。太阳把自己照亮了，就照亮了万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