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面对怪兽片、灾难片这类电影,中国观众的心情往往有点复杂:一方面,中国的传统故事文本里,怪兽与灾荒的优秀素材比比皆是;而另一方面,此类文本在本土电影化后却常遭人诟病,尤其是在与好莱坞特效电影做对标后,往往陷入令人尴尬的境地。
有人会说,都是用大价钱砸出来的电影,好莱坞商业大片好看就行,而对于《长城》,我们是不是要求的有点多?
这就是问题所在了:如何摧毁这个世界,击溃人类,才能直击人心?兔子瞧老师在本文中从《长城》出发,深入解析以灾难为主题的科幻片。在“一切都是套路”的今天,我们该如何展现想象力,而不至于陷入空洞和无聊?
让一群远古怪兽来进攻长城,显然不够。
10亿人民币,张艺谋的《长城》做了一次代价高昂的对标测试。所有密切关注这部带有强好莱坞特效电影基因作品的科幻电影人,都应当问自己几个问题:我们的幻想题材为什么看起来总是隔了一层?除了流程我们还要学什么?中国的想象力应该如何在荧幕上表达?
▲《长城》设计图与现实(来源:Universal Pictures)《长城》首先是一部怪兽片,靠数量和破坏力给主人公出难题。作为怪兽片,有《金刚》《侏罗纪公园》《异形》珠玉在前,其设计的核心,在《电影中的怪兽》一书中归于三点:超现实的形象和能力、简单粗暴的内心、来源于神话传说。最终,成功的怪兽都会归结到人类内心的恐惧或欲望上。简单平凡如希区柯克的鸟,邪恶恐怖如克苏鲁,单纯蠢萌如迪斯尼的野兽们。这一点,在科幻类型中,是第一个重要原则:
👽异类中要见人类
异类是科幻最大的主题之一,无论是自然怪兽、外星人、AI还是变异的人类,具有潜在威胁的智慧体总是人类最大的威胁。而异类的设计,则是这类主题最核心的基础。《长城》为饕餮设计了充满目的的细节,但在人类这边埋藏了过多的思考切入点。饕餮似乎是蛮族的隐喻,又象征着自然之力,还有天道轮回的劝诫,甚至一个朋友解读出了小冰河期(你看,果然是个科幻片)。但最可惜的是没有体现出影片中解释的“贪婪化身”这四个字。试想,一种充满了团队配合牺牲精神,等级森严令行禁止的生物,怎么能看出贪婪?倒是人类有那么一丝丝的贪婪之心,却又浅尝辄止幡然悔悟。
▲其实……槽点有些多。(来源:《长城》宣传海报)这样的怪兽设定,这样的人类设定,让怪兽这个异类沦为道具,主题只剩下求生和消灭这种停留在肉体层面的欲望,既然无法探求人类的内心,也就没必要去构建异类的内心。
异形、金刚、吸血鬼、狼人、僵尸、木乃伊、恐龙甚至是低级的蜘蛛和蚂蚁,所有典型的怪物都代表了人类某些深层的恐惧:智慧异类、巨人、死亡、畸形、尸体、大自然的报复,单单怪物本身就具有足够的象征性,不需要任何解释。而怪兽的能力更应该体现它的象征,给人类传达所对应的恐惧。
▲这么多怪物都在看着你。(来源:rebloggy.com)即使设计外星人、隐形人,或者超级英雄,也要在其设定中包含这样的核心象征,因为观众最终想要的,只是找到自己的影子。至于那些饕餮,可能是想传递“不浪费盘中餐”的美德。
因此,要构建中国化的异类,首先要理解中国文化的恐惧和欲望,并寻找对应的形象,再通过技术进行重构。另一方面,中国文化中对“人类”概念的缺席是一个先天弊端,我们这个人种高度单一的社会,很难代表全人类。这一点上的突破,要通过更具有前瞻性的外形设计和行为设计来加以弥补,毕竟“人类”也是一个发展中的概念。
除了怪兽主题,《长城》还是半部灾难片。后半部分突变的画风,让整体类型迅速转换到如何力挽狂澜拯救人类的方向。恰恰这最后的30分钟,是整部片子主题和表现出现脱节的部分。因为违背了灾难主题的核心原则:
🌋灾难中要见变化
并不是所有的灾难片都是科幻片,但也很难摆脱科幻片的影子。因为要追求更新鲜、更危险、更庞大的灾难,比如地球不转了,地心不转了,月亮转碎了什么的,无疑就进入了科幻的领域。
科幻的灾难有一个核心前提:一定是具有强大表现力的高度虚构。例如描述全球气候剧变的《后天》(The Day After Tomorrow),就是典型的“不可能场景”。但考虑到直升机速冻、地球冰川化这些创新写实的艺术效果,这种不可能就成了观众眼中的可能。
▲把“不可能场景”变成可能。(来源:《后天》)这个前提之所以重要,在于观众期待的是“接下来会怎样”。当影片给出了一个全新的灾难,或者颠覆了世界规则(比如菲利普·K·迪克那些修改世界观的作品),这种期待就达到了高潮,足以让观众集中全部的注意力,抱以最大的好奇,期待接下来主人公如何应对,每个人、整个人类、我们的地球将会发生怎样的变化。
一句话,一个好故事,无非是给你更有趣的变化。而灾难的设计,是帮助你体现改变的最好布景。
要在科幻中引入灾难或世界颠覆元素,必然要以变化作为主题。在冬眠飞船中意外醒来,面对全球板块大漂移,超大地震来袭,被外星人劫走做实验,发现自己被变成了人体电池……无论是人类级的世界灾难,还是有关个人的命运拐弯,都会引出“如何适应新世界”、“是否要返回旧生活”、“面临选择时保留什么”这些观众喜闻乐见的根本问题,也就打下了一个科幻片的基本架构。
▲可能是整个世界的灾难……(来源:wallsandothers.blogspot.com) ▲也可能是个人命运的转折。(来源:《黑客帝国》)变化,本应是我们社会中最不缺乏的主题,但这一点也许暂时却成了我们的盲点。所谓身在此山中,让我们看不到变化的样子,反不如那些旁观世界的欧洲人看的清楚。相信随着我们视角的拓展和全球化的推进,这一点不会成为我们发展的阻碍。
而如果在一场巨大的变化中,没有改变任何主要要素,那就成了最大的灾难。
当我们实践中学会了好莱坞的套路,却不够解决我们如何体现想象力的问题,即使我们学会了每一种套路的设计方式,却仍不知道如何体现所谓的“科幻味道”。因为科幻自有一个追求:
👀套路中要见本原
所谓本原,是所谓的解释、设定、原理,或者随便叫它什么。总之是能构建这个世界的前提,是作品中虚构元素存在的基础,是人物行为异常的原因。
一部好的科幻,一定会追问:我们是谁,我们从哪里来,我们的世界为什么是这样?即使并没有表达在任何台词或者画面中,也应当贯彻这个意图,让其成为驱使人物行动,造成事件发生的原因。
所以,我们能看到《三体》,能看到《星际穿越》,能看到《回到未来》,都是因为它们提出了对世界的假设,提出了控制叙事结构的行为动力,提出了让一切不合理合理化的可能性。
▲我们是谁?我们从哪里来?我们的世界为什么是这样? ▲《回到未来》中对世界的假设。(来源:cstpdx.com)而如果丧失了对这个问题的假设和思考,越是充满幻想元素的作品,就越显得空洞而无聊,观众找不到摆脱现实的关键一跃,也就丧失了采用幻想题材的必要性,沦为现实的隐喻或技术的炫耀。
这也就是《长城》没有达到自身完整的终极原因,缺乏这个思考逻辑,就无法合理驱动幻想题材,也就很容易在结构上出现各种失衡。形成如今这样精致却无聊的产品。我们无疑乐于看到这样大规模的试验,但要解决这些问题,还需要一个个项目一点点尝试。
💡科幻价值的提炼
当我们寻找有潜力的项目时,能够追求这三点的无疑值得关注。在即将开幕的惊奇映像节上,《拯救人类》《七重外壳》《时空乱流》这三个项目正在寻找这些基本概念的突破。
探讨人与机器人关系的《拯救人类》,正在试图从一个“拯救”的老套路中,寻找表达机器人的新形式,既不是终结者那样的使命必达,也不是机器人与弗兰克那种沉默的镜子,而希望在机器人迷茫的探索中,重新定义究竟“人性”在什么条件下还是人性。
▲来源:redletterchristians.org王晋康老师享誉多年的《七重外壳》,已经成为国内读者用于比较《盗梦空间》的经典案例。而制作者所寻求的,是如何完全从视觉的角度出发,重新构建“空间”对“自我”的定义方式,将问题直接推向“我们到底如何成为自己”的终极问题上,从另一个维度展开对幻觉和真实这对经典概念的思考。
▲来源:blogspot.com至于原创剧本《时空乱流》,则在时间循环的经典套路中寻找构建灾难主题的方式。当循环有一个必然的死局,这个循环将如何维持自己的运转?当个人再次进入循环,是否要做出同样的选择?这些选择最终的指向,将成为导演试图表达的西绪福斯主题。
▲来源:holofractal.net我们要清醒地认识到,这些项目离好莱坞的工业流程还很远。需要一个循序渐进的孵化体系,让他们的尝试得到验证和修改。征集潜力项目,提炼主题概念,实现视觉转化,是幻想实验室提供的核心能力。通过整合行业人才资源,提供专家指导,为优质项目制作视觉概念短片,发掘科幻题材的核心价值。
希望很快,在惊奇映像节的幻想实验室中,能看到这三个项目的概念先导片,能从中找到下一步的突破迹象。
祝张艺谋好运,祝各位好运。
关键词:#电影# #文化# #娱乐#
📝责编:Raeka、高小山
📝作者:李兆欣(兔子瞧),中国科幻观察者,未来事务管理局合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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