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水

那条河从煤矿场渗出，称之为河也许并不恰当。若究其源头，那不过是从矿工澡堂流出的洗澡水，沿途与矿场洗煤残留下的大量黑色污水混合成为乌黑粘稠的液体，汇集到这条河道内，形成了这样一条黑水河。黑水河缓缓流过这再小不过的村庄最后不知渗透到地下何处，消失于这块偏僻的土地。

阿飞自小便生在这村庄里，小的时候阿飞常在这条黑水河边玩，那时阿飞总拿着奶奶缝衣服用的线和针做成鱼钩，仿照着电视上学来的钓鱼姿势，一次次的将鱼钩丢进黑水河里。“你能从里面钓出个屁”每每看到徒劳无功的阿飞，阿飞的爸爸总要过来嘲讽阿飞一番，阿飞从来不理他，隔三差五的从那条黑水河里捞出些垃圾带回家。对于小孩子来说也许那些垃圾就是阿飞的鱼获。

“小飞，你去把家里的垃圾倒河里。”阿飞的妈妈支使着小飞帮忙做着家务，阿飞捏着鼻子拿着那袋流着恶臭液体的垃圾袋走到河边，用力的将垃圾袋甩飞到黑水河里，头也不回的想回到家里。扔的垃圾次数多了，阿飞的鱼获中渐渐地能发现其中有自己丢掉的坏玩具和烂积木，阿飞也渐渐地不去那条黑水河里钓鱼了，奶奶总念叨着说阿飞长大了，不再拿针线玩了。阿飞听完唠叨却总是顽皮的再拿了针线到别处去玩，惹得奶奶生气的想打阿飞的屁股。

阿飞上了小学，便没那么多时间去那条黑水河边玩去了。阿飞总是跟邻居的大壮混在一起，放了学到黑游戏厅里买一块钱的铜板打着街机，游戏里的咖啡回血道具像极了小时候阿飞从河里钓出的黑乎乎的饮料瓶。“你怎么又死了，给我借你个板儿。”大壮虽然嫌弃阿飞游戏打得烂，但总是慷慨的借给阿飞游戏币，这也导致了他们总是晚些时间才能回家，免不了一顿打屁股。被打屁股的阿飞有时会跑到黑水河边静静的呆着，往黑水河里投着石头发泄着自己的不满，溅起的黑水飞到旁边的垃圾堆上，变得更黑的水流回到了黑水河里，等到月亮快出来了，阿飞也就自己回家吃晚饭去了。随着年级的升高，阿飞的作业也越来越多了，而大壮似乎还是不在意的样子，虽然黑游戏厅已经关门了，大壮的玩具也从玻璃球、卡片、四驱车、漫画书轮了个遍。阿飞总是跟大壮在课间玩一会儿，放学便回家做作业去了。自然课的老师让阿飞他们观察河流，阿飞从黑水河中用饮料瓶接了水看了半天也只能闻见黑水的恶臭味，阿飞皱了皱眉头，倒掉黑水又接了一瓶自来水带给自然老师。说也奇怪，那瓶水在学校里放了几天，别的同学的水瓶已经沉淀分层，上面已经呈现出清水，阿飞的那瓶水过了好久也还是黑的，顺便一提大壮压根没把水带来。自然老师最后把这些水瓶一股脑儿的全倒掉了，阿飞也没弄清楚所谓的沉淀现象。不过阿飞再次来到黑水河时，河水貌似浅了一些，阿飞有时在河边站一会儿，思考着那条黑水河最终会消失在何处。

那天，阿飞久违的和大壮玩着四驱车，阿飞羡慕的看着大壮从小卖部买回来的四驱车轨道。“你帮我装下轨道，我换下马达，等下玩。”阿飞便开始动手拼接那些轨道零件，两个人很快就装好了赛车和轨道，装上了充电电池，打开开关，四驱车车轮开始急速的转动，大壮把赛车给了阿飞“你先玩”，阿飞接过赛车放到起点，“放！”大壮喊了一声，阿飞手一哆嗦，赛车便在轨道上飞驰起来，四驱车的速度真的很快，阿飞和大壮不由得怀疑动画片里的主人公是怎么跟得上自己的四驱车的。四驱车一圈一圈的在轨道上飞奔着，大壮和阿飞也好像跟着四驱车一起在轨道上转着圈。突然，轨道震动了起来，有一节轨道掉了下来，四驱车就从断掉的轨道笔直的重出飞奔在路上。大壮和阿飞一惊，跟着四驱车跑了出去，这时候他们确信了，动画片里都是骗人的，根本追不上自己的四驱车。他们跑着跑着，发现四驱车笔直的冲向了黑水河。“我的车！”大壮大声呼喊着却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赛车跑进了河里。阿飞和大壮在黑水河边看着四驱车泡进了水里。“你怎么装的轨道！”大壮发泄着他的愤怒，和阿飞扭打在一起，阿飞不记得上次和大壮上次打架是在什么时候，但是他现在唯一能感觉到的就是大壮两个手臂有力的将自己抛飞了起来。阿飞一个趔趄栽进了河里，溅起半米多高的水花。黑色的污水浸没到阿飞的小腿上，阿飞用一只手支撑着站了起来，几乎一半的身体都被黑水浸没，“你自己玩吧！”大壮留下阿飞一个人在河里，径自的回家去了。

阿飞在河里摸到了天黑也没摸到那辆四驱车只得自己从河里出来回家去了，当然回家以后免不了妈妈一顿劈头盖脸的批评“看你弄的这一身，洗都洗不干净！”阿飞用水管冲着自己的身上，身上大部分黑水都被冲走了，唯独阿飞的双手和双脚不知是因为在水中泡的时间太久还是因为什么别的原因，无论阿飞用水冲了多久依旧是浅浅的黑色，阿飞用肥皂和洗发水使劲的揉搓着自己的双手双脚，搓到几乎渗出了血，那黑色就好像生物一般甚至渗透到了皮肤下，阿飞惊恐的向父母求助。爸爸看了看说：“不碍事，不就黑了点，过两天就好了。”妈妈先是埋怨了阿飞几句：“让你在外面瞎玩，好了吧。”然后带阿飞去医院做检查去了，皮肤科的医生看了看阿飞的手脚问：“有哪里疼或者不舒服吗？”阿飞摇了摇头，医生也摇了摇头：“他的皮肤没什么问题，就是手脚部分的黑色素多一些，就像被太阳晒过皮肤变黑一样。”阿飞的妈妈放下了心，告诫阿飞以后不要在外面乱玩，回家好好写作业。阿飞也只好点点头，跟妈妈回家去了。

阿飞不再去看那条河了，整日忧心忡忡的盯着自己的手脚。阿飞妈妈看阿飞的样子十分担心，和阿飞爸爸商量后带着阿飞搬离村庄。阿飞厌恶的看了看那条河，跟着父母一起搬走了，路过大壮家时阿飞固执的连头也没偏一下。

自从离开了那条河，日子似乎飞快的流逝着，上了初中的阿飞渐渐地被课本偷走了大量的时间，好像连阿飞的父母也开始上学一般，不再打扰阿飞，唯有在阿飞考试前后父母才会问起阿飞。相对的，阿飞独处的时间变多了，没有了大壮，也没有了游戏厅。唯独留下的只有这双手双脚的黑色，以及留给阿飞的莫名恐惧。阿飞只能专心的看书借此分散自己这注意力，这倒让阿飞的成绩一直保持的挺好。父母为了奖励阿飞给他买了电脑，阿飞因此也多了些许娱乐，游戏、小说、漫画电影，好像让阿飞的生活丰富多彩了起来，在操作着李逍遥御剑飞行时阿飞好像看见自己手上的黑色也变淡了些。在学校里的好学生形象阿飞倒也保持的很好，因为阿飞发现保持着好学生的形象能让自己在学校过的更自在一些，也能少些与别的同学交流，除了能聊得来的一些打游戏的朋友，阿飞很少与其他人来往。有的同学阿飞甚至连名字都没记住。然而，在这些人中，阿飞也有自己的在意对象，坐在阿飞正前方的柳渃璃便是其中一个，柳渃璃好像比班级里的其他同学都要特别一点，开朗的性格和姣好的容貌让她总是在下课时身边围绕了一圈同学，阿飞此时总是默默的躲到走廊上去，跟同学聊着游戏等着上课。但在那样一个充满悸动的年纪，阿飞又怎会不在意桌前的她呢。他从没主动找她搭过话，只有她有时会向他要作业抄下，想必阿飞与她也再无交集。她曾在上课前扭过头来无意的问过阿飞他的手为何有些黑黑的，阿飞不知如何回答他，只好说：“大概，没洗干净？”好让自己显得风趣一点，换来的只有柳渃璃一脸鄙夷的表情，这让阿飞有些失落。日子继续流淌着，一天学校要老师求装订自己设计的手抄本小册子，在课上装订时柳渃璃突然扭过头来朝阿飞眨了眨眼，带着盈盈的笑意拿走了阿飞的订书钉“借我用下咯。”然而这却被老师看到了，便点名柳渃璃让她起来念文言文，柳渃璃一惊，结结巴巴的读着课文，读到中途老师便打断了她并批评了她一顿。柳渃璃带着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坐了下来，趴在课桌上，阿飞尴尬的想要说些什么，看了看老师，第一次觉得作为好学生也是有不便的时候，两只手局促的搭在桌前。这时柳渃璃的身子向后一倾，轻轻地靠在了阿飞的手上。阿飞吃了一惊，想要抽走自己的手，然而柳渃璃却压在阿飞手上，身子轻轻地颤抖着，在课上阿飞只能就这样任由柳渃璃的难过流进阿飞的指尖。时间好像一下子慢了下来，柳渃璃渐渐停止了颤抖，用背慢慢的摩挲着阿飞的手指，在快下课的时候，柳渃璃再次转过身来，对阿飞说了句我没事了，并且把订书钉盒子还给了阿飞。阿飞呆呆的看了看手中的盒子，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只有盒子上用黑色中性笔画着的梨，阿飞不理解那是什么意思。阿飞只好在接下来的日子里目光时不时的会落在自己的前桌上，而柳渃璃也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和以前一样那么开朗，时不时的笑着，那一天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也许真的什么都没有发生过，阿飞看了看自己的双手，似乎比原来更黑了一些，只是这次阿飞除了惊恐之外，更多的感觉到了失落。

当人类在面对未知时，往往充满了好奇和挑战，注意力也会越发集中。在人类的孩童时期，一切都充满了未知，所以往往孩童觉得时间过得很慢，慢到一个下午能做许多游戏，玩很久四驱车。而随着年龄的增长，当人类对这个世界具有了一定的认知，对于事物的发展具有了一定的心理预期，似乎时间的流逝也加快了。也许这叫做成长，但总是伴随着想象力的流逝。中国高中时代最好的地方就在于你可以被名为高考的遮蔽下随心所欲，阿飞还不知道现在所学的东西有何用处，只是不停的将这些知识成块的塞进自己的脑袋，然后考试的时候再将他们取出填在试卷上，大概这些东西能够对治疗自己的手有所帮助吧，阿飞甚至在吃晚饭的时候也一个劲的在看书，大概在同龄人眼中阿飞是个两手黑黑的书呆子吧，但唯独阿飞的成绩能够让班里其他人闭嘴。在孤独的自由中，阿飞以优异的成绩进入了一所知名大学的医学专业。阿飞选择了临床医学，但他平时所看的书却绝不仅仅只有课本，阿飞疯了似的查找中医典籍、解剖学、药学、生物学、植物学、甚至化学、物理学、乃至西方的神秘学和历史上有关炼金术的章节，花费了大学整整两年时间，阿飞也一无所获。直到有一天，阿飞在寝室看书时从一头栽到了桌子下面，阿飞的室友急急忙忙的把阿飞抬进了校医院。第二天阿飞才醒过来，室友们告诉他医生说没什么大碍，就是营养不良，让阿飞放心，这几天哥几个轮流照顾你，得把你以前亏待自己的给你补回来。阿飞躺在病床上，洁白的床单和病号服显得自己的手更黑了，无奈的看了看自己的手，阿飞感觉到一阵空虚。这黑色恐怕要跟着自己一辈子了，花费了自己十几年的时间来恐惧这黑色的自己一无所得。于是开口对自己的室友们说：“我想吃炸鸡。”室友都笑了：“来来来，给你吃个够，你可别吃吐了，你说一个医学生把自己饿进医院丢不丢人。”“去你的，老子这叫发奋图强。”阿飞笑骂道。不到一周，阿飞就从医院出来了。从医院出来的阿飞好像变了一个人，就好像从学霸变成了学渣，每天也会跟室友一起开黑，刚开始的时候还会被吐槽菜，后来室友还会吐槽他：“当初还以为你是个学霸呢，现在打游戏这么溜。”阿飞总是用还说得过去的绩点来打他们的脸。

三年以后，阿飞和室友到了同一家医院任职，也许因为阿飞曾看过大量的医学典籍的缘故，阿飞在医院中晋升的很快，还被室友取了个“黑手杰克”的外号。虽然他的手渐渐的没有原来那么黑了，可能是因为消毒水浸泡的？阿飞也不得而知，虽说也不大在意。

某日，在阿飞坐诊的时候进来了一位黑黑胖胖的患者，仔细一看原来是大壮，大壮也认出了阿飞，两人一顿寒暄过后，阿飞才知道。原来当天大壮后来自己也十分后悔，又回到河里去找自己的赛车，但是也不小心掉进了河里，搞得全身都变成了黑色，大壮也因此回家挨了一顿臭骂，而且自那以后大壮全身都变黑了。但大壮从不在意这些，毕竟变黑点对他的生活也没啥影响，这次来医院是为了检查脂肪肝的。阿飞调侃他：“少吃点肉吧，指标有点高了。”大壮笑嘻嘻的说：“不碍事，有空一起喝酒。”

某日，医院来了一位漂亮的女性，成熟的妆容使得她看上去如此的熠熠生辉，任谁都会多看两眼。阿飞在诊疗室里接待了她，“多年不见你居然成了医生”柳渃璃还是那样笑嘻嘻的看着阿飞。“你倒是没怎么变呢，还是那么漂亮。”阿飞笑了笑。“啊呀，要不要试着爱上我啊。”“我不是很久以前就喜欢上你吗”“切，谁让你那么榆木脑袋，算了吧，我是来婚检的。”“哈哈哈，恭喜恭喜。”两人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了下去，只是当柳渃璃走的时候，两人用谁也听不见的声音说了句，“要是早点就好了呢。”

某日，一位母亲带着自己的孩子来到医院，小孩子的双手双脚呈现了跟阿飞一样的黑色，小男孩担忧的问“医生我能治好吗？”阿飞想了想回答道，“这个病挺严重的，要好好医治，我给你开的药要按时吃，你的病才会好。”男孩的母亲露出担忧的深情，把阿飞叫到一旁，“他的病真的很严重吗？”阿飞笑着对男孩的母亲说：“没关系的，只是黑色素多了点，我给他开的药是钙片，帮他长个子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