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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冬天的静默山林

江南冬天的静默山林

作者: 冷月明 | 来源:发表于2018-04-23 15:33 被阅读0次

        (冷月明) 

    江南冬天的静默山林

        他的繁花的红妆落了,他的重叶的茸妆落了,他的瑞雪的银妆,也落了,顺时顺季,没有拒绝和留连,自在接受了一切丰美的赐予并为之欣欣荣荣,在一年的醉后时辰,林子显出深藏的骨骼和色彩,显出本来的清隽和挺拔,向天空和大地做一个交待。

          鸟宿于巢,兽眠于洞,人归于户,天地安宁,林子清癯如僧,只着了灰色的单衫,风掠过青皮的头顶不作一刻停留,溪水清清浅浅来到脚下又走向更未可知的别处。一年也就这几日,一切裸露在外,没有秘密和遮蔽,没的装饰和陷阱,崛岩的层次,树皮的纹理,水路的跌宕,雾霭的起落,清清楚楚摆齐了,如大型法事后扫净的坛堂。所有的线条硬朗坚实,清晰明达,不着任何粉饰,毫无赧愧把自己呈现给天空。这些实在的财富和单一的颜色,简单得不能再简单,透彻得不能再透彻,都能看见,都能拥有,要带走它却不能够。若是开口,突如其来的声音会让自己都吃了一惊。唯有静默地行进或攀爬,仰望俯瞰远眺。

          这连绵的空山,四面,任何方向,上下左右还有天空轻云,都统御于观之不尽想之不尽的灰色,最终你会发现只有一两个方向可以望出山口,山口望出去仍是层层叠叠的远山,一层又一层叠加在一起。灰是火烧后的剩余,也是冶炼后的颜色,木柴烧过的厚实的的灰,稻草烧过的深黑的灰,石灰石炼后浅白的灰,轻的重的,浓的淡的,远的近的,质地不一。轻盈如灰,不免引人进入意念的开掘,触到自己思想不同的灰度,思绪如绵软中带硬,分不清理不出,突然看破重又迷住,突然了悟重又陷入,在自我追寻中随山水云雾延伸。

        静默深涵厚实的灰,原来是生命的原色。

          褪去葱翠和繁复,深藏的方向和力量显露出来,独立高岗望出层峦叠嶂,很容易就可以明白,尽管林子里的皮肤下藏着那么多汁液,林子空间飘荡着那么多水气,岩石缝里泉水淅沥清响,最终,溪水可只流向一个方向,向东或者向西,向南或者向北,这个,与身在山中有关,与山势走向有关,与风的路径有关。好象也可以想明白,一生中心愿之箭射向无数个方向,生命似有无数种可能,脚步最终只能迈向一个海域,这个跟眼神有关,跟环境和体力有关。

          浅浅一汪的沙潭里,潭底鹅卵石的花纹历历可辨,水深一点的则映照出灰色天空下的灰色树枝。落在水里的树枝和映在水里的树影一起微漾,粗一点的是落枝,纤廋的是树影,相似又不混淆。空枝照水,安适,闲静,无牵无累,无因无由,无乐无忧。经历过四季更迭的丰富的枝头,会把最后的萧疏归于这潭浅水。潭水的美瞳里,天空辽远,树干挺拔,枯藤拙朴,变幻出双重之高双重之美:枝头已远,再添一重天,此谓枝之高潭之深,枝头已丰,又添一重波,此谓林之盛潭之润。

          ----飘移的灵魂,哪一朵,不愿安睡在深切凝望的眼睛?

          那些树木,越是在春天能绽放出鲜妍的,冬天里越是黢黑无比,桃树李树映山莫不如此。枝干深藏在雨雾浸润得饱胀的树皮里,每个细胞作着充分的准备,重重粗壮湿润的黑膏泥,将枝条向下压,潜在的生长迸发又将枝条向上托,结果这些树便长成了各种弯曲虬劲的模样,旁逸斜出,异枝突起,如此落定了俊逸的原神。

          山坳生三二篷青黄的竹子,岭上有残萼的梅树,花中君子也好,岁寒之友也好,大都生长在此地,以北纬三十度左右为家,反而是在天寒地冻的北方,这些品种不多见。冰凌衬托温暖的价值,若冻得太过,不留一线生机,就有了过之而无不及的遗憾。橘树和它们生活在一起,冬天碧叶不凋,却也不出新叶,只把住新旧交关的时辰,继续对季节的忠实记录,来年会由风投递给树根,成为一个轮回有据可查的信笺。梅花不失君子风度,花开过了,花瓣零落成泥碾作尘,笼统交付冬风。赏过花朵品过暗香,文人雅士躲到暖融的屋里,凭臆想笔下生春,与梅再无牵扯。梅花渐渐落了残妆,顶着干净的枝干,在冷风冷雨中吸足水气蓄着精神,开年会有新绿的叶子。梅之清贵在于骨骼倔强,冬日凛然于出世的惊艳;梅之健康在于惜时知命,春日淡然于入世的平凡。

          还有春兰,茎叶均匀的墨绿,棱角分明,在冷风里颤动。它的富有在根上的花芽,两三个一撮,壮壮的抱头蜇伏在叶下,若是仍有风雪则按兵不动,若春风顺利,花箭刷刷向上抽出,待花苞沉得实在顶不住了,才肯打住,垂下头来一个一个打开,盛放一林子的馥郁。醺醺然的其实不是人的感觉,是花蕾之不胜其高。上蹿的花箭对花蕾讲:姊姊,你看我把你举多高啊。花蕾责备到:你再不放我下来,我就要跌痛了。兰花性喜洁净。人迹罕至、少有杂草杂树之处,寻一处松针栗叶积堆的沙土,或是长着苔藓的朽木树根旁,就安闲地育出王者之香来。其叶子只简单韧性的一撇,书画家谓之“兰叶撇”者,微风里簇簇动揺,簌簌碰响。屈原之植兰九畹,当初只是消得骨肉情长,不曾想日后的世事变迁。

        峡州山南有好茶,近几年茶树越发帅气,一层层的全剃平头,一丝不乱。凡是春季的叶子,各有其妙处,这茶树的士兵青楞楞,只等到开春第一个太阳的讯号,便一旗一枪两旗一枪装扮起来,三四道采摘后,全旗无枪,庆祝它的战争大获全胜。

        九曲十环的溪流藏一洼暖湿,岩缝里伸出鲜绿的苔藓,运气好还可发现一两片新生的水草。越是柔弱的生命越是留恋初春的颜色,并不厌其烦再三复制。若是根再深一些,这复制会更逼真,势头也更旺。

          腊月尾上正处年关,雪化过了,屋瓦上升起青烟,青烟是木柴的精魂,柴火越是硬实,燃烧愈是彻底,青烟便更加纯净,这纯净不多时融入茫茫的雾霭里。

          都说燕子到遥远的南方过冬,此时它们不在这儿,正在更南的南方,这里不够遥远。尚未剪开烟雨的悠长,江南还只是燕子梦里的紫姹红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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