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2001年毕业我给当过班主任的路Y同学终于还是把那个我目前唯一能找到的当年我送给他的《刘瑞明科研成果目录汇编》用挂号信给我发了过来。本来,3月10号晚上他已经连同封面每一页都拍照给我发过来了。那些天,他曾说要将原件寄我,我说就留在他跟前,但他还是坚持他说过的话:“这样的资料,留给您……,比放在我这里有意义。”一位学生尚且如此上心,那我只好将上个月断断续续慢慢写了一阵的这个稿子再修改一通公开出来。
2020年的3月,我们这样为刘瑞明先生过三年
3月7号,是我陇东学院时期同事兼忘年交刘瑞明先生去世三周年的日子。因为“新冠”疫情,除了他的家人到墓地去烧个纸以外,再无其他纪念活动。不过,我和几位刘先生生前的好友却并没有忘记这个日子,那几天,大家相互电话、短信、微信、邮件传递着有关先生的信息,表达着对他的追思与怀念。
一
刘瑞明先生是以卓越的科研成果而享誉学界并被熟知他的人们所津津乐道的,我们那几天相谈最多的,也是他一生的那些成就以及那种异乎寻常的学术精神。跟刘先生一个教研室一同教古代汉语十几年后来调了江苏南通师院(近南通大学)的连DG教授曾经写过好几篇评述刘瑞明先生学术事迹的文章。其中,2013年9月在他的个人博客写的18800多字的《刘瑞明现象》就从多方面有过系统、全面的述说。2017年4月,刘瑞明先生跟人合著的《庆阳方言词典》由商务印书馆出版,该书的序也是连老师写的,该文中连老师对刘先生的学术生活也有过较多的介绍。3月7号我们电话后8号一早,连老师将这篇序言加了个1500字的“前言”以“刘瑞明教授的学术追求”为题在他的新浪博客里重新发了出来。
刘先生去世时虚龄84岁,正应了那个他也曾经专门写文章研究过的“七十三、八十四……”的民间老话,所以也算是活到了天年。他去世前三、四年间,有关方面出版了他的学术论集,既有 2012年底甘肃人民出版社推出的370万字年的《刘瑞明文史述林》,还有2014年5月甘肃人民出版社出版的30万字的《陇上学人文存·刘瑞明卷》,这似乎可以算对他一生的学术成就做了个总结。所以到2017年初春溘然长逝,一般人都觉得他不仅享了高寿而且也没有啥遗憾和牵挂,可以瞑目于九泉。但是,作为与刘先生相交三十多年最要好的几位朋友,我们都认为他走得仓促,为他没能完成他跟我们描绘过的他的研究与撰著计划而叹惋痛惜。尽管越到后来熟知他的人越少,包括他二十年前退休下来的单位与部门后来新来的年轻教师好多都不认识他,但对于他我们觉得还是完全可以套用那个只有少数的人追悼会上才能使用的说法:“他的逝世,是……的重大损失”。所以那些天我们的相聊,除了缅怀先生的生平、业绩与精神外,还自觉地承担起了一项使命,就是对他一生尤其是到了晚年还在孜孜矻矻追求不已的学术研究所取得的成果做进一步的搜集与归纳,试图获得一个最确切的数据,以期使包括我们在内的后来的人们对这位曾经令国内众多学术同行为之侧目和景仰的前辈硕儒有个更准确清晰的了解。因此,有那么几天,我跟连DG老师,还有也因追随刘先生而在中学教师岗位上就也在《中国语文》上发表过论文后来也来庆阳师专教古代汉语再后来调了安庆师院的刘JL教授,以及一向也对刘瑞明先生很敬重且给予过较多帮助和支持的目前担任西华师范大学国学院院长的伏JL教授讨论最多的,就是记忆并通过多种途径对刘先生的相关成果做更深入一步的寻找与梳理。
二
刘瑞明先生的学术成果,我本来算是知道得多且细的。1988年后季,我毕业分配到庆阳师专经过一年的基层中学锻炼刚回到单位正式上班的第一个学期,学校举行建校10周年纪念活动,教务处(那时还没有科研处)编印了一个校庆十周年的教师科研成果目录。一共收录多少成果忘了,但有一点印象很深刻:该册子中论文一项里面中文系的篇数占全校一半,中文系的里面刘瑞明一个人的占了一半。也是从那时起,我对原来已经有所耳闻的系上这位年长同事的“厉害”有了个真切的了解。
刘先生是1992年评教授职称、1995年退休的。因为我参加工作不久就跟他交往较多并逐渐成为好友,所以1998年我加入了民主党派中的民进后他也希望到这个组织中来,于是经省委会特别批准,1999年这位已经超龄的老教授成为了我做主委的民进庆阳师专支部的一位成员。2000年,刘先生退休第五年,中文系部分同事和民进支部几位同志建议为刘老师搞个活动,把他的学术成果汇总起来给学校的老师们看看,以激励学校老师的科研热情。后来在学校党委和统战部的支持下,12月底,我们在学校图书馆举办了为期三天的“刘瑞明教授学术成就展”。为办这个展览,我们对刘先生的科研成果进行了全面的收集和整理。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论文一项。一共统计了219篇。不仅数量多,而且发表的范围也广,刊发杂志遍及除西藏、台湾等三、四个省份外的全国各地。更让大家惊讶与佩服的,还是论文发表杂志层次的高端:二百来篇文章,有三分之一左右发表在相关领域的权威期刊上,几家人文社科类相关领域最高级别的杂志几乎全都赫然在目,如《中国社会科学》、《中国语文》、《文学遗产》、《文史》、《文献》、《古汉语研究》、《敦煌研究》、《辞书研究》等等。如果说,刘瑞明先生辉煌的学术成就到了这个展览才第一次展示在了我们这些他身边的同事和他工作单位的学生们面前的话,那么在外界特别在他研究所及的领域则早就声名远播、有目共睹了。这个展览,虽然筹备仓促对外联络做得很潦草,但还是收到了来自中国社科院文学研究所、甘肃省语言文字学会、甘肃省敦煌学会、兰州大学中文系、西北师大文学院、宁波大学文学院等有关方面著名学者如张锡厚、周志锋、刘公望、颜廷亮、张文轩、赵逵夫、伏俊琏等的贺词、贺信,他们或以单位名义或以个人身份对刘先生在语言学、民俗学、敦煌学等方面的学术贡献给予了热情充分的评价和赞美。
这以后多年,刘先生的论文发表继续保持强劲的势头,其中2003、2004两年,就在《语言研究》、《语文研究》、《辞书研究》、《敦煌研究》、《中国语文》、《文史知识》、《中华文史论丛》、《四川大学学报》、《宁夏大学学报》、《宁波大学学报》、《福建师范大学学报》、《孔孟月刊》、《语文建设通讯》等国内(含台湾、香港)20多种学术期刊发表论文33篇。2005年以后,在继续保持每年十篇左右论文发表的情况下,刘先生开始将主要精力放在了大部头的学术著作的撰述上。2005年8月,上、下两册48万8千字《冯梦龙民歌集三种注释》在中华书局出版,开启了他后期个人专著撰述战线成果面世的第一页。从此,不断有新的著作完成并陆续出版。只是,这以后我调到了天水,虽然每次只要回庆阳大都还进陇东学院到刘先生家里坐坐,但毕竟走动稀了;2011年以后,刘先生听力下降后跟他的交谈也不如从前充分。所以,尽管知道他写的书、出的书多,但对于究竟都是些啥书却并不十分清楚。2016年7月,刘先生的家搬到了陇东学院新校区新修的住宅区,暑假结束前8月底一天上午我去他新家为他贺房时特别请他将已经出版、等待出版以及正在撰写的所有著作给我开列了个清单。
单子上一共列了14种。这些著作,除过我上高中时候就捧读过的那本1977年出版的与人合著的《古汉语语法常识》外,其余全是2005年以后出版和撰写的。一个七十多岁、退休十多年的老人还以这样的力度写书、出书,不能不说是一个奇迹。后来对照发现,这个单子其实还是有遗漏的,比如前述连登岗教授作序、2017年4月出版的《庆阳方言词典》就没有写上,甚至那本很骄人的排入“陇上学人文丛”第三辑的2014年出版的《刘瑞明卷》竟然也没有写在上面。这套“文丛”,由当时的省委书记和省长双双领衔,由省委宣传部和省社科院具体负责编选,从2009年开始编辑出版,计划用10年时间赶2019年完成,共收录建国七十年来甘肃人文社科领域“足以存当代而传后世”的杰出人物100位每人一卷为他们出版专集。“文丛”依影响力分期按“辑”出版,每辑10卷本。刘瑞明先生好像是截止当时已选30人中省城以外唯一的入编者,这也表明他在甘肃学术界的巨大影响力和崇高地位。
三
刘瑞明先生曾经一再跟人们讲,他搞研究写文章出书,都全是因为他没有别的兴趣就这么一个爱好。作为跟先生过往最多的朋友,我们知道这是真的。所以他的学术研究也就少了如今太多人都免不了的功利的搅扰,显得更为纯真和可贵。因此,他的研究,成果越多,就不仅只是证明他水平高、实力强,而是表明在相关研究领域做出的功绩大,对促进学术的繁荣做出的贡献大。所以作为先生的挚友,我们都热切地祝愿他能健康长寿。庆幸的是,他的身体状况也一向很好,除过牙齿脱落较多比较早装了义齿和由于坐得太久腰椎间盘突出75岁前后做过一个手术治疗,以及近八十岁时听力下降外,别的一切都好。尤其是,现今已成为中老年人基本常见病的心脑血管疾病,他是一点都没有。这很让周围的人们惊奇和羡慕,因为他是一位几乎从不锻炼身体的人,不仅操场上的专门运动没有,就连家里的务劳活儿也似乎从不介入。退休以后,除了偶尔到门口院子里走走(他有二十年多年住校领导与正教授的4号楼西端一层,出入很方便),其余时间除过晚上早早睡觉似乎都是在书桌前度过:早年一把蘸水笔,后来一台电脑。因而这也使得那个广为宣传几乎成为真理的“生命在于运动”的箴言显得尴尬。2016年国庆长假的10月4日,十五年前调了湛江师范学院回庆阳探亲的我的同学同事张WJ教授要去看望刘瑞明老师,约我一起去,同去的还有读书很多、英语很好、思想与言语颇为尖锐的学校图书馆资料信息中心的程ZH老师。那天下午家里访谈结束后,刘老师留我们并请文学院的徐KY、齐SX两位教授一起到距离学校约2公里的位于育才东路的那家陇东学院人去的最多的“味道小厨”吃过饭才分别。晚宴结束后回家路上,我们聊起刘老师的身体状况,张WJ说根据他从下午到晚上近距离谈话从刘老师口中感受到的气息判断,先生“活过九十没问题”。这位多年没见过刘先生的老同事这句确凿的话,也给了我一颗定心丸,所以三个月后的寒假春节期间,我也就没有特别到他那个比往年路远的新家去看望闲聊。包括稍早的12月中旬为“国培”的事到庆阳那次,本来还应先生吩咐给他捎来了曾经随同父亲一同专门拜访过他的我天水同事赵K博士带给他的两种资料,并且也去了陇东学院,但因为要引导一行的郭ZD院长及两位外请专家访问文学、历史两个学院,赵K博士带给刘先生的资料也没有特别抽身直接送往他家里,而是委托了历史学院的马X院长转递。都总想着以后机会还多,哪里料到,才不到半年,他就撒手走了。
四
刘先生对学术爱得深沉和执著。从上世纪五十年代读大学二年级给《光明日报》副刊《文学遗产》投稿就舒芜《李白诗选》的注释进行商榷并得到作者的复信开始,就步入了学术研究的殿堂;参加工作后尤其是从地质部门“归队到中学”(刘先生语)做了语文教师后,先生可以说是除了教学之外把毕生的精力都献给了他所钟爱的语言学以及以此为基础的诸多领域的研究,因而取得了一般中学教师和师专层次教师所难以企及的成就。由于刘先生的成果数量本来就多,加之他平日也不大注意收藏已经公开了的这些成果,所以现在要很精准地统计出他一生的学术成果却并不容易。刘先生有个特点,就是做起学问、写起文章来一丝不苟,可等到这些研究文字一旦以论文或者著作的形式被发表、出版后他却就不太当回事了,往往是发表论文的杂志收到后便随手书架上一扔了事,甚至过些时日还卖了废纸。这就给汇总整理他的研究成果带来了较大困难,至少是一次跟一次统计出的结果就不一致。比如关于已发表论文,2001年初举办“刘瑞明学术成就展”时搜集整理截止2000年底是219篇,但2010年编撰《刘瑞明文史述林》重新盘点后却是230篇,多出11篇。2017年刘先生去世前后,他的二公子、做着中学语文教师的刘WP对先父一生的研究成果做了一个系统的整理,其中“发表论文”部分的目录中一共列出359篇,但这只是“可以查到的”。就是说,肯定还有散轶的。
对于刘瑞明先生这样的学者来说,统计他的研究成果,应该不仅仅是已经见诸报刊及专书的印刷文字,凡写成而没有发表的,应该也要算进来。而这一点,对刘先生来说,尤其不可忽视,因为他不是那种写出文章就一定要想法设法发表的人,也不是写了书就必然能够出版的人。就论文发表而言,刘先生有一个一以贯之的原则,就是绝不掏钱发论文。他把这条不知啥年月给自己立下的规矩一直坚持到了最后,所以几十年来凡是索要版面费的,他一律拒绝。经常有很诱人的杂志的采稿通知被他给“黄”了,本来立马就能在较高端杂志发表的论文,要么换成了很不起眼的杂志,要么干脆就压箱底搁置了起来。2012年出版的《刘瑞明文史述林》收录了一部分,但肯定不是全部。
不仅论文,刘先生的著作也有统计不清的问题。如前所述,2016年8月刘先生亲自给我开列的单子上就有两种已经出版了的竟然缺漏了。但这些,依然不是最可靠的他一生著书的全部。2016年10月那次我陪张WJ一起去刘先生家里,他还是谈到他的著述计划,印象中他打算要写的书或者已经铺开正写的书不仅仅是那个单子上红笔列出的三种。近日查2000年12月我们编印的《刘瑞明科研成果目录汇编》,发现其中“撰写出版专著及教材”部分中有“拟出”“待出”的4种书,其中除中华书局2005年出版过的那本冯梦龙三种民歌集助读外,另外3种——《古代名联评注》、《人名写作与赏析》、《说神道鬼话民俗》——2016年8月的单子上也没有。这些大部头的著作的撰述,是刘先生晚年主要精力所在,但是到他2017年元旦过后患病住院不得不搁笔为止,到底一共出版了几种?已经完稿等待出版的几种?正在撰述的几种以及各写到了什么程度?对于这些我们都不清楚。所以, 3月7号那天跟伏JL教授第一次取得联系谈及此事,伏老师就正告我,一定要让刘先生的家人特别是做着语文教师的二公子刘WP将先生的一生成果尤其是晚期那些已经成稿以及尚未完书的部分做个很好的整理,首先是编个目录出来。他还建议,先生工作半生的现陇东学院也可以专门立个项目,将刘先生的遗稿整理发表与出版。遵照伏教授的建议,接下来几天,我跟这位也是我学生的刘WP进行了多次电话与短信、微信联络。欣慰的是,刘WP那里该做、能做的基本都做了,尽管很遗憾部分文稿、书刊可能永远也找不着了,但凡是目前还能找得着的论文、著作、项目、获奖以及“未刊书稿”刘WPN那里都有了一个分门别类的统计。有了这个,对于刘先生一生的科研成就,我们算是获得一个比以往要更为完整、清晰的印象。
刘WP整理的这些成果中,基本完成而没有出版的书稿一共11部,除开“仅是毛稿,有基本思路”的《淮南万毕术研究》和目前找不到电子稿可能先生遗嘱有差错的《敦煌学新论》外,其余都“基本定稿”且标明字数。这刘先生给我开列的那个单子上多出2部(那个单子上9种“待出版书稿”中的《山海经新注新论》2016年6月已在甘肃文化出版社出版)。不仅如此,那个单子中的3种尚在撰写的稿子到这个统计里面有2种也已经定稿了。这表明,到2017年年初患病住院不得不停笔之前的4个多月的时间,刘先生的学术状态依然是极为旺盛的,继续保持着以往一贯的效率奇高的特点。弄清楚这一点,我们更为先生的仓促离世扼腕叹息:假使上天能再给他五年,或者就两年、甚至一年,他的学术生涯的收官都会呈现出更为耀眼辉煌的景象!
五
刘瑞明先生是凡人,他无法改变“人固有一死”的自然生命规律,不过作为一位杰出的学术“超人”,他不会“人死灯灭”,因为他留下了公之于世的359篇或者更多的论文、8部著作和尚未出版的10部或者更多的书稿。杜甫说“文章千古事”,《左传》有“三不朽”的说法,一生不为好处只为爱好“立言”超过千万字的刘瑞明先生,他所耕耘过的那些领域,将永久地留下他的名字。
刘先生生前挚友中,还有一位后来长期在新闻部门工作的早年的学生周FZ那些天也跟我们一样以自己的方式表达着对先生的深切怀念。3月9日,伏JL教授微信转来这位周君3月8日夜写成的《<刘瑞明先生逝世三周年追念>并引》。篇幅不长,照录如下,作为本文结束语:
先师刘瑞明先生,离世倏忽已三年。三年尘世,春来春去,人歌人哭,已足成追忆。可见人间风云,沧桑世事,感慨寄悲,不须百年!可堪深憾者,比年所遇殊奇,尴尬于身为心赘,心为形役,狼狈何极!以至于先生教诲,虽衷铭心记,念慈在慈,然弘道传法,则负愧莫名。诗曰:
先生逝去倏三年,
苦忆音容抗疫天。
墓上应生新岁草,
人间已换旧风烟。
奈何格义心如水,
谁料移经海变田。
愧负当时传道意,
惟余白发报师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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