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石门棠
网图侵删离奇的境遇和不为直觉所接受的转折背后,一些有趣的事情正在井然有序地发生。
如果各位法官先生也如我的姑父那样愤怒地看向我,认为我是在为跑掉的某个可以改变人生的良机加以指责,那就存在情理上的错误。
当上天之神从哪个角落里搞到一幅假面具,堂而皇之地用一双催眠的眼睛望向我,望向一个只有八岁大小的孩子,他除了痛苦地哼上两声,不到一分钟就能将像狗屎一样臭烘烘的遭遇忘得一干二净。
一个照样穿白底印黑点的衬衫的女人引起了我的注意。她坐在我对面的座位上,被夕阳照成深褐色的长发披散在肩头,手里拿着一只绣了一只大嘴蛤蟆的布荷包,荷包不大,和她的手掌一样长短。在深情地望着窗外很久之后,她回头来看了我一眼。
火车时走时停,穿山越岭了一整天,当金色的霞光照在她的脸上,她年轻而又消瘦的脸蛋,薄嘴唇下露出的白色牙齿,藏着一片阴影的鼻子,被镀成金色的眼眶和一双既带着忧伤又充满期望的眼睛,就像被复原得更加真实而且具体的一张母亲的照片。
她提起她的印花裙子,上面印着许多指甲盖大小的暗红色梅花图案,轻松地站起来,迈着灵巧的步子从乱哄哄的人堆里挤了出去,走下了火车。
当我追着她一路小跑,拼命昂起头生怕弄丢了她的背影的时候,火车的鸣笛声像一道喜悦而又带怪腔的马鸣声,正为摆脱我而雀跃。
甬道很长,有些黑暗,再加上我矮小胆怯的身子,我没过一刻钟就再也找不到她了。她带着和黑白照片同样暗灰的色调消失在朝各个街角四面而散的人流里。
苦闷的商贩,站在街头抽烟的女人,推着三轮车的搬运工,漆上各种色料的喜欢按喇叭的铁皮汽车,拆除得很彻底的老房子留在地上的泥块和沙砾,灰扑扑的高楼和天空,红白相间的马路栅栏,还有我,看上去都是那么伤心而又无可奈何。
这是一座还在“垦荒”的城市,路人匆匆忙忙,面容痛苦而又冷峻,仿佛被心底的恶兽驱赶着不断向前走去。
黄昏没有人理会我,没有时间去理会一个还在妄想寻找到空气里的月桂花香,能渗进泥土的月光和抬头就能看见木皮屋檐的木房子的小男孩。
只有一个赤脚,穿黑色喇叭裤,长着汗毛一样并不粗壮的胡子的身材像柴火棍的男孩,带着比常人敏锐得多的怜悯之情和更宽怀的施舍,丢给我一小块比石头还硬的面包。
如果诸位还在听,还在觉得我的故事只是襁褓里的婴儿的一个微笑,那就大错特错。
他在我人生中起到的作用就像让我看见了一颗呼啸而过的子弹,让我领略到人生中那些来不及看清的轨迹,都只是为了证实某个意想不到的结果,我乐意去接受的结果,包括现在。
我们在荒诞贫乏的精神世界里尽量寻找一些令人振奋的东西,消除饥饿,学会给流浪猫和老鼠剥皮并烧烤,学着站街女郎抽纸烟,去工地打短工,用挣来的钱玩扑克牌,为商贩拉客,后来干脆当起了赌场的小码仔。
如果说是新哥对赌博的热衷和以小博大的胆识令我感到佩服,还不如说是他对待痛苦的敏锐和对待弱小的古道热忱让我更依赖于他。
我们的生活渐渐有了些起色,这让我能腾出一些时间去看书,写字,去电影院偷看电影,像老鸨一样蹲在角落里听一个臃肿乏力的男人快乐地叹气,远望朝阳和日落。
初升之晨和黄昏,是上天羞于面对世人时最痛苦的脸庞,所以它们才如此美丽。无论是我在黄昏之后走入黑夜,还是在黑夜之晨中被太阳灼伤双眼,我心中的黑和白始终都存在一个界限分明而又美丽的开端。
我最终能将所有见过的美丽用一个无法磨灭的印象去取代,不管走在世界的哪端都能施以温柔的敬意,全仰仗于她—仰仗于一双令我念念不忘的眼睛,就像朝阳和落日。
照片中的母亲,待我如亲生的姑妈,叶苏儿,她们所给予过的,从她们的眼中笼罩住我的最独特的一瞥,令我对待生活时永远战战兢兢!
网图侵删不能再将令人反感的,毫无指望的,与案件极不相关的故事一再呈现下去了,我应该早早地结束它,在诸位想象我这个道德败坏、行为恶劣的家伙正试图巧舌如簧地为自己辩驳之前停止这一切吧。我身上的诙谐和荒唐迟早会让你们用凶恶无耻的罪名堵上我的嘴巴。
我的证词是从叶苏儿开始写起的,她就坐在我的身旁,刚才还用她细嫩温和的手牵着我的袖子引导我站在审判席上。
这让我感到快乐和欢畅,这本身就是一篇好的供词最良好的开端。当我们做完这些—宣读完我的自白,法官一定会用坚实的锤子锤下去,敲碎因我重温记忆而泛起的美感。
但我希望你们能记得这份自白书,并嫉妒它。嫉妒它自身独有的美感,嫉妒它特有的来历,嫉妒一个迷途青年和一个纯洁少女共同完成的——对爱和善的充满敬意的自白。
---摘自《白秋的法庭供词》案宗第一卷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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