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千万不要误会,以为老有少心,要搞“人约黄昏后,月上柳梢头”的勾当。
事实是,“不破坏焉能进步,大冲突才有感情”(乡下土才子写的新婚联语)的梦幻早就失去,时下即将“白日依山尽”,“只是尽黄昏”了。
就在阳平路东的教堂大门口,又遇见了老黄,骑着破自行车,像个慌毛男孩子,从教堂墙南的小水泥路道里窜了出来。我呢是野游回家路上,说是野游,并非平常说的结伴外出游山逛景,赏花玩水,我是一个人去寻找无人处的寂寞了——我越来越喜欢去没有人的地方,在那里可以说长长的话,没人打扰,也无人干涉。但就在寻找这独一无二世界的路上,变电所南墙根下有三个老头,一人坐个马扎,守在各自的三轮车旁,无精打采,似睡非睡,人到了“天厌之”的暮年,模样确是不雅,红红的似烂了的眼,坏红薯般的脸肿了,流口水,咳嗽,吐痰,没有多少白发的脑袋才要仰起,随即却又耷拉下来,垂在怀里喘气,口里发出有气无力的哼哼,这只能说是人老了,没了力气,是无奈之举。在三老头身边,我停下站着有一句没一句地与他们说话。三个老头认识一对半,这仨老头也都认识我。我说今天天冷,这里避风又能晒太阳,是个好地方呀,年轻人谈恋爱,也喜欢这地方。三个老头哈哈哈地笑,有一个就笑岔了气,身子开始发抖。我叫起来:呦呦呦,呦呦呦,老先生可别过去了!伏下身去,双手轻轻拍打后背,啪,啪,啪,啪,啪啪,啪啪。老头憋了好大会儿,终于用力咳嗽起来,缓过来气,张大嘴啊了一声。他的牙没有几个是真的,假牙让饭垢搞得不像是牙了。与三个老头东一榔头西一棒槌地聊,一辆小车嗖地驶过,扬起一片尘土。我挥了挥手,说不跟你仨聊了,要去西边逛逛。西边有一处清静地方,退了休的教育局长、县长和检察长,他们三人每天下午两点半,准时在那儿相会,还有我不认识的,很热闹,但打起太极来,却又有另一番肃静,气场格外美好。检察长邀了我去,看过几回,终于没有加入。检察长说,伙计,知道你有自己的事业,我说我能有什么事业,青眼白眼观世看人吧。局长说人有个爱好不错的。县长笑了笑,什么话也没说。我不太喜欢热闹,喜欢独处,与心灵对话。很多热闹的地方没有说话的机会就学会了不说话,渐渐地没了话说,就羡慕莫言,他这名字多好!既然热闹地没机会说话,就只好不去热闹地,让我兴奋的是发现了一块数亩大墓地,碑林森森,很是庄严,进入墓地,仿佛在听着数不清的人诉说人间的欢乐和悲苦……在这里徜徉、思索,我的灵魂却在净化着。
老黄年龄七十有三,这一年里惶惶不安,他说“夜里睡不着”,我安慰说,你别听七十三八十四那话,是吓唬你这类把自己的命看得比皇帝还重的人的,别老是吓得跟龟儿子似的缩着——我们经常开玩笑,他骂我是瞎子,我不在意,我戏他为“老儿”,他也不恼,好多人就说我,你才这个年龄,老是往老人堆里扎,到底图个啥呀?!我啥也不图,我说我无聊专与无聊的人闲聊。但坦白地说,与老人接触多了,发现自己躲过了不少是非,避免了许多口舌,人也获得了不少的清静。我从小就爱老人,我说不出来原因,也讲不理由。老黄比我大18岁,遇上了就嘻嘻哈哈没大没小的玩笑一通,很自在很快活。去年,也是在教堂大门外这个地方,遇见已患上绝症的三哥,我们站着说了一个多小时的话。他从教育上退下不久,感觉身体不适,到医院一检查:胰腺癌晚期,精神差点崩溃。那天他对我说:“祥,我很绝望,一天到晚就想那一个字……”我能说什么呢,三哥!一年后他走了。出殡的那天,我看了看他蜡黄的脸颊上没有一点肉,手是皮包骨头。面前的这个老黄,他的“危险期”一过,立马欢声笑语,瘦瘦的小脸像个核桃,没了牙的嘴口就是小孩的屁眼。我说,老黄,73一过,该往84上奔呢,你不能失言呀,欠我一壶酒的!“屁!84过了再说!”呦呦,老小子,还要再等10年后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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