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过我们生命的每个人,都参与了我们,并最终构成了我们本身。”
去年看《皮囊》,通读之下,惊为天人。
感叹于蔡崇达天才般的笔力,感叹于他对于复杂情绪的精准捕捉和分析。
甚至还推荐给几位朋友,觉得这是一本难得的书。
今年,重新细读《皮囊》,觉察出一些不对劲。
蔡崇达是非虚构文学的忠实拥趸,无数作家、媒体人、评论家也都以“真实”、“细腻”的字眼做出评价。
我不否定这本书的文学性,因为确实如此。
书的前半部分记录阿太、父亲、母亲、姐姐的命运与变故,用情至深,读来真挚感人,不做解读。
但到了书的后半部分,当黑狗达把目光投向小镇,投向那些曾经崇拜的、艳羡的、臣服的人物身上,有些东西开始悄然改变。
那就是,那些被他选中,被他写进故事中的人物,命运走到最后,没有一个人可以与黑狗达齐肩。
换句话说,没有任何一个人,混得比蔡崇达好。
无论他们的出场面有多光鲜,无论命运的青睐有多少次曾抵达他们。
故事的最后,都是黑狗达站在命运的制高点上,俯视一切,带着成功者的优越感。
我们有充分的理由怀疑,这并非巧合,而是有意为之。
张美丽,一个人如其名的女人,婚前委身于一个跟船进货的外地男人,从此被小镇“荡妇羞辱”,成为可以随意被言语凌辱、道德践踏的符号。
即使后来发财了,成为著名企业家了,也一直被钉在耻辱柱上,最后以死明志。
香港阿小,一个从城市里来、即将到香港定居、暂时借住小镇亲戚家的小男孩。
他穿的衣服、鞋子,他的发型,他的玩具和零食,都曾是整个小镇热烈讨论的、无比羡慕的话题。
但他偏偏就爱和黑狗达玩,甚至在对其他小孩傲慢无礼的时候,转过头来,又能主动把自己最好的玩具和零食,拿出来和黑狗达分享,满满的讨好意味。
十几年后,当黑狗达再次遇到阿小,那个傲慢的、自信的、意气风发的孩子已经不见了。
眼前的阿小,背着廉价的帆布包,做着安装防盗门的工作,住在天水围。
他的父亲患病死了,哥哥花光全家的积蓄后开车坠海死了,只有他和母亲相依为命。
他没有朋友。
天才文展,一个九岁开始就搜集每一年的国家大事,并分析事件发生的根本原因的兔唇男孩。
十二岁时,已经开始为考进学费低的重点中专而严格控制考试分数的人。
一个把游戏当成锻炼自我的领导能力和组织能力的人。
人生的容身之处,是在一个偏远的、只有几千人口的小村庄,从事发射台维修和看护工作。
厚朴,一个满怀理想主义与热血的淳朴男孩。
一个曾经轰动校园、甚至轰动摇滚圈的叛逆男孩。
一个被“市委秘书长”的女儿追求的明星人物。
被学校开除,被女朋友分手,辗转在朋友家蹭吃蹭喝蹭住,最后抑郁,自杀而亡。
他们,都曾有光鲜的时刻,最终都不可避免的走向沉沦。
黑狗达做了什么?
他做了上帝,站在上帝的视角,俯视这些不断下行的命运,显露自己稳步上行的人生轨迹。
阿小落魄时,正是自己名利双收时。
文展在大城市撞得头破血流时,正是自己向大城市展翅高飞时。
厚朴被女朋友抛弃时,正是自己被高官贵女追求时。
强烈的对比,绝妙的讽刺,太恰到好处,也就太刻意为之。
他说,“路过我们生命的每个人,都参与了我们,并最终构建了我们本身。”
他似乎想把自己定义成命运的观察者,把这些人生,解剖、分析、拆解,配合大量的心里独白、细腻感悟,得出一些普世的道理。
但不知道看到这本书的文展、阿小,和看不到这本书的张美丽、厚朴,作何感想。
也许,这就是评论家所谓的“客观”、“冷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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