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流的声音,在耳边,在脑内,在神经。火花在血管里忽闪,虫子啃食着我的胸腔,头顶的神经被挑起,拉动,拧上一圈,又一圈。火球从腹部升起,越燃越大,一直窜到嗓子眼。
睁开眼,是那张俊朗的脸。“醒了?”轻轻地、软软地。我微微眨眼,想出声,但嗓子发疼。
武浩领起身翻开手机。“主任,患者醒了。暂时脱离危险,还在高烧。”他点点头。“嗯,在走廊里发现一张纸,监控也查过了,穿着我院医生的制服。纸上没有特殊信息,不过是写着‘有缘再’三个字罢了,是警铃响起时被丢下的。”他扭头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应该是哪个试……患者的朋友吧。”武浩领走到窗前,食指腹轻敲着玻璃,“是的,主任,的确要加强管理了。这件事是我处理不当,您放心好了,下午的会议上……”
“你醒啦?”郭护士刚推开房门,就喜出望外地跑到我床边,“诺,该吃药啦!”说着便扶我起来,并递上一杯温水。
“谢谢。”我生硬地答道。
“神经接合器有问题。”一笔一划的字,端端正正地被写在在白纸上。玻璃那边是双坚毅的眼睛,举着一沓纸,静静地等待我的回答。
而我只是耸肩。
……算了,愿你平安。
“你发烧了,比较严重,伤口也有发炎的迹象。这些天给你输点替硝唑,多喝水,送来的三餐必须要吃完。”武浩领放下电话又坐了回来。引流壶里已经不是鲜红的血了,取而代之的是浓黄浑浊的组织液。
“医生……”张了张嘴,干哑的音色把自己都吓了一跳。对方只是理解地点点头。“晕倒前我四肢发软,眼睛也有些模糊……咳……”我深吸一口气,努力把痒痒的感觉控制住,“还听到很响亮的嗡嗡声……”武浩领不自觉得坐直了身子。“咳咳咳……”我剧烈地抖动起来,手攥住床单,用尽力气把咳嗽咽回去。郭护士赶忙上前,稍稍抱起我,右手轻轻地拍着我的后背,“没事的,没事的,不要再说话了,你需要好好休息。”我大口喘气,逐渐在她的发香中稳定下来。
夜晚是如此漫长,长到黑眼圈都能跟熊猫的一较高下了。下午武浩领和郭护士又急匆匆地离开了。静得吓人的房间里,只剩下“嗞嗞”的电流声。帝大有的是资金,高端设备里的电流声为什么还这么响?都能研发出如此精密的仪器了,顺手消个音能有多难。我绝望地望着天花板。当个病人还真是不好玩,除了吃就是睡,吃完还想吐,睡醒又得疼,不知道猪平时能不能出圈,反正我现在只能靠医护人员送进的饭来计算时间了。
说来也奇怪,怎么一个神经接合器能搞出这么多幺蛾子?帝大还真是走在医学发展的最前沿,我都快成活体小白鼠了。今天换这个药,明天换那个药,一会儿是片片,一会儿是水水,真不知道会不会搞出点拌饭药来,好让我嚼米饭的时候不觉得自己吃的是满满一碗苍蝇的尸体。对啊,帝大就不能对我这种特别关照的患者好点吗……不禁翻了翻白眼。
“你相信命运吗?”武灼珉像个幽灵似的凑过来,非要问清我。
算了算了,再想他浑身都要起鸡皮疙瘩了,一个人睡觉还是别自己吓自己为好。
“你相信命运吗……”但忍不住轻轻重复了起来。
老实说,命运这种东西,的确玄乎得很。如果人人都能参透老天的旨意,又何苦还要在人间受难?赵姨曾安慰我们说,年轻时要多多吃苦,老了会有所回报的。不过谁又说得准呢?佛祖也许只是被俗人问得烦了,只好编句假话,安慰了事。与其相信街角支起旗子算卦的老师傅,不如用双手和大脑来解决问题。人要是想要什么,就一定得主动争取。想为赵姨拿到筹款的话,就和帝大签下协约;想要在这个世界闯出天地来的话,就先好好配合治疗,争取早日出院。再绝望的处境,只要想办法,总会想得到的吧……
手指肚慢慢地摩擦着引流管,不禁沉浸在了对未来的幻想中。
错乱的脚步声,布料摩擦的沙沙声。
“零七号电流信号模拟成功,可以进行记录。”
“人为加强一组正电位,强度按最初设定的150%,持续时长3秒,注意观察离子脉冲是否激活芯片装置。”
“有电流反应,但仍不足以供电。”
“再来,持续5秒。”
我顿时睁大了瞳孔。
却发现自己还躺在床上,周围漆黑一片,静悄悄的。可即便醒过来,痛感也如此真实。
大概是太敏感了吧。我按着砰砰直跳的心脏,深深吸气……呼……一阵更强烈的电击冲上脑门,我整个人蜷着身子滚到了地上。冰凉的地面和发烫的额头来了个扎扎实实的亲吻。骨头砸地的声音很闷,确实不好听。我抽着腿,膝盖在地上向前擦动,刚拱起背,肠子就一阵抽搐,胃里翻江倒海。又是闷声一响,胸也要被撞成飞机场了。肠子像麻花拧了一圈又一圈,眉头也疼,我脸压着地砖缝,手抖着捂在肚脐上,艰难地喘气。过了很久,等到身下的地面已被暖热,我才爬到墙边,绝望地转身,靠在墙上,两只手死死按着肚子,头埋进膝盖。病服已经湿透了。黑暗让感知无限放大,后背的毛孔不住排汗,热气从发根往外顶,而肚子只是一心要我抽搐。鼻子发酸,眼眶红了又红,偌大的房间只剩下泪水滴答的回响。
好想回家。
但是夜很漫长,长到每一次心跳都让人精疲力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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