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新编
引子:回渝再逢疫情管控,非风险地区,核酸已做,因政府失误变黄码,不解,因而构思此文。
一.《图腾•獬豸》
这里是巴郡,我的故乡。
不幸,在一个本来很平常的日子里,我被赐予了黥刑。
费解,余本无罪,真凶尚在十里开外,两地中间更是横跨着浩荡的阆水,却依然受到了连坐的迁怒。
一介草民,中正本分数十载,终日为生计所碌,只求无过尔;商君大名,无异于蔡裔陨盗,张辽止啼,乃至有过之而无不及,其所撰宪律之严苛,更无越界试探之意……可再怎么谨小慎微,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我原本以为被施以黥刑,显眼也好,不显眼也罢,似乎无异于常人。
可走在街上,尽管挺直了腰杆,眼神却因心虚而闪躲不停。手遮在脸上刺字的位置,四十度的天气,不多时就捂出一掌心的汗,难受的同时又好像自己腮帮牙疼一般。行人驻足只是投以好奇的疑惑,审视片刻便也收了回去;可倘若露出那块方形的印记,就像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周遭目光瞬间变得犹如针尖麦芒般尖锐,就连身形都变得高大起来。
那一刻,当道德的阈值像块海绵,还在拼了命的往外挤着盈余时,他们的正义已经如潮水般汹涌,膨胀得像只鼓足了莫名勇敢的气球;那一刻,我看见法律的国家意志在人性的制高点作壁上观,后者却不时偷瞥着前者的眼色,乖巧地行事,只是冷暖不在,刻意丛生。
七八月的巴郡,秦镜从未高悬,永远是一轮炽热当空,周边没有一片云彩。我彻底沦为了孤岛,哪怕躲在树荫下,也会被偶尔透过叶隙的那几缕死咬不放。
沉重的羞愧的,晕头的被迫的,无门的妥协的,万方有罪,皆在予一人,可怜千古长江水,尚不与我洗厚颜,哪里又轮得到渠侬们呢?
一想到这里,两眼一黑,就要向四周作势跪拜下去......
......可略一思索的是:我究竟何罪之有呢?
《乱》
①:
凶手仍未缉拿归案。
没人知道他姓甚名谁,往来何处,有何所图,就连挂在城墙壁上的画像,普通的像身边的每一个人,甚至于他腰间的佩刀,也从未真正染上他人生命的红色。
相传,南郡有李氏,刘氏在内的十四名官员最先初见凶手端倪,及时报与郡丞,却以妖言惑众罪论处示众,间接导致凶手流窜各地,南郡也因此封城数月,哪怕是一点风吹草动,都能挑动整个大秦脆弱而敏感的神经。
同样脆弱和敏感的,也包括三十六郡的长官们。南郡的事情已是先例,当人们的注意力还在为李刘之士惋惜时,他们早已从那几位掉乌纱帽的同行案例里,认真充实了自己的中庸之道,并有了“宁杀一千,勿放一个”的莫名狠绝。
我不知是福是祸,至少在相当的一段时间里,是出不了城门,也就不能被发配流放,想想那些死在路上的和累死在异地的,不由得生出一丝侥幸。
管理我的亭长更是常常提起这事,他甚至说着说着,就突然恭敬地向着咸阳方向稽首,认为这是圣上对我的赦免和恩赐,应行大礼谢之。那份虔诚,恭敬,拥护,一度让我怀疑自己是否真的罪大恶极,吓得我连忙学着做着,闭上双眼,静候天人感应,澄我清白,直到被亭长一脚踹醒。
②:
“你听说了吗,昨晚有二十七人死了。”一天夜里,朋友突然和我说道。
“怎么回事?”
“原本有四十七人,和你一样的黥刑犯,结果被官府当作嫌犯半夜押运,没人护送,遭到匪徒袭击,只有二十人得以生还.....”
“为何选在半夜?”我难以理解。
“不知。”
“谁下达的这荒唐的指令?”
“还能是谁,”他用手指了指上面“说什么三天之内找出凶手。命令一颁,两手一摊,留给下面的人疲于奔命,反正最后功劳都是自己的,何乐不为?”
“官府那边怎么说?”我感觉自己的声音出现了起伏。
“还能咋样,官话呗,在严查,要严惩。要我说,多半都是弃卒保帅。你不会以为商君的秦律是为了约束他自己吧?”
“也是......”
“你说这追凶追凶,凶手到底是谁?”朋友突然转过头,一脸认真地看着我。
我从未亲眼见过凶手做过什么,它也没有伤害过我。而不分清白赐我黥刑的,是没有一句道歉的长官们;让二十七个家庭毁灭的,是失心疯了的条律与功利;不准无罪获刑的百姓看病的,是披着正义羊皮的狼;不让百姓回家,回家就赋刑的,是早已失衡的权力天平,是翘起另一端的盘里名为傲慢的砝码.....
答案简单明了,呼之欲出,可话到嘴边,却还是被我生生咽了回去。我想到了我的处境,想到了《夜宿山寺》的最后两句,想到了脸上尚未结痂的印记。我不愿去看那双想要知道真相的眼睛, 就像人不敢直视刺目的阳光,只能打了个哈哈。
旋即便是长久的沉默。
③:
“真是命如草芥啊,明明他们举头三尺尚受制于神明,可一转身,却又踩着更低微的人民,趾高气扬着。”尽管已过数日,内心却依旧难以平复,我嘟囔着,手却没由地攀上了脸,轻抚着那块印记。
没有玉的温润,纹路斑驳,却又棱角分明,锋芒毕现。蒙冤之后,寝食难安,心事重重,它也变得同秋天的落叶一般,是缺失营养的黄。它如处子一般矜持安静,我却如秋蝉一般打着寒噤。山雨欲来,我置身在它那灌满风的小楼里,悬在头顶的装饰,左右晃动着,灰尘不断地往下掉,待风吹去上面的污秽,是一柄锈剑,它竟有个可笑的名字,唤为“达摩克利斯”。
④:
小小的一块印记,竟有悟空为唐僧画的圈那般神奇;小小的一块印记,更有胜丹书铁券尚方宝剑之效。小小的一块印记,比催眠更催眠的,是习惯与适应,比游戏更游戏的,是恣意与跋扈。小小的一块印记,不知承载了多少权力,不知要看多少脸色,不知让多少人盆满钵满,却也不知让多少人入不敷出......
这个时代背景下的先天不足后天畸形,等你发现它是贼了,它也早已偷走了你的选择。
《狂热•终苦》
后来才知道,这凶手的来头好像并不简单。
坊间有说是六国的余孽,也有说是荆轲和渐离的追随者,是子房或其座下的某位门客,较为脱离实际的则说是樊将军和燕丹的转世......虽众说纷纭,但江湖庙堂,似乎都对“凶手是来自西戎或匈奴的细作”这一论断尤为赞同。
按理说,那明明是个极其带有个人情绪的猜测。可当这个不起眼的水珠,被咸阳宫里的无形之手捧着,略加修饰,再落入名为民族意志的油锅时,瞬间就能绽放出巨大的爱国能量,这能量让百姓们变得偏执,疯狂,也变得懒于思考。
始皇三十二年,在这股所谓的爱国浪潮下,蒙恬率全国所征三十万兵力北伐匈奴,其后陆陆续续又有将近百万人被充军和投入到北长城的修建之中。在这样的大环境下,普通人都像打了肾上腺素一般,麻木得感受不到那些家庭妻离子散的疼痛。
听闻哪位孟姜女又哭倒长城啦,又听说幸存的士兵方氏所著《北伐日记》有写最真实残酷的战争啦......假的,都是假的,任何有悖于大环境下的故事也好,事实也罢,都是居心叵测者在为敌人递着刀子呢。可笑的是,大多数百姓不知道长城死了多少人,那边是何种状况,甚至连那本日记都没有读过,而支撑他们发言永远立于不败之地的,仅仅只是他们那绝对分明的简单透顶的非黑即白的思维模式。他们以为一味的否定就能修正很多,就能不承认很多,然而现实往往不能如他们所愿。
果不其然,三年之后,尚还需时日休养生息,以恢复北伐亏损的元气,阿房宫,这座“天下第一宫”宣告动土。王侯将相尽欢笑,哪知骊山征夫泪?
世人皆知赋里所述“覆压三百余里,隔离天日......五步一楼,十步一阁”的奢余,却不知大殿之下,埋藏着多少森森白骨;世人皆知“兴,百姓苦,亡,百姓苦”警钟的亘古,却也难料下个三年将往何处。
一切都还在继续,大概,早已失控了罢!
改编
《亡命之徒》
为什么该做的核酸都做了,
他们还是觉得不够?
天啊,该不会是贪心的念头。
为什么拼了命的工作,
拼了命的追梦,
管控下,“原地”没有动过?
为什么一马平川的道路,
他们要在镜头前接力传送,(有且不限于上海贵州官员接力传菜事件)
要向谁作秀?
为什么想去报场考试,
该死的延期,偏偏选在每一个防控的周末?
为什么,就是有人因疫而贫,穷得发疯,
有人富有,发着国难财,把钞票当作了枕头?(特指疫情下如雨后春笋般注册的医药公司)
为什么电视里,鼻酸故事,
只为了给小龙女挣钱的杨过?(即阳过,这里特指上海得了新冠痊愈后,难再就业的人)
为什么,一百个为什么,
变成一千个,一万个,十万个为什么,
为什么,我想不通,写不出个鸟,
念念念,
我为了什么。
《我与码(七)》
要是有些事我没说,黄码,你别以为是我忘了,我什么也没忘,但是有些事只适合收藏。不能说,也不能想,却又不能忘。它们不能变成语言,它们无法变成语言,一旦变成语言就不再是它们了。它们是一片贫瘠的梯田与麦穗,是躬耕于成熟的希望之上的绝望,它们的领地只有两处:百姓,还是百姓。比如说黥刑,有些只是用来区别,有些却要让人沦为奴隶。
杂谈
1.在回渝被莫名其妙赋黄码之前,我对于国家的疫情防控政策,一直秉持着吃瓜的态度,从未想到吃瓜能吃到自己身上,也就不由得开始审视这近三年,到底经历了什么。
刚赋黄码那会儿,我从早上八点就开始拨打政府公布的咨询电话,在那持续一个小时的时间里,几乎拨了不下十五个号码,得到的永远是“正忙,请稍后再拨”。说实话,你很难相信是不是真有那么忙,因为他们不查缘由赋你黄码时,是那么的轻松写意。
最让人感到愤怒的是,明明几天前才做了“三天两检”的核酸,确认阴性无误的情况下,转身便是黄码赐上,这种感觉,就像一个好友当面承诺,却背地里捅你一刀。那时的重庆,正是40度的高温,我来到医院,检测的人群已经是从医院的一个门口,排到了另一个门口,太阳在头顶晒着,他们的头低着,就像做了错事的孩子......
2.在昨天,即10月8日,我好奇地想查一下贵州翻车事件的处理后续,发现排在前面的搜索结果,已是9月26日之前,有网友几小时前提出疑问的链接,只是点开时,已是查无此人。我感到一种莫名的恐慌,那可是二十七条鲜活的人命,是变质的防控政策下图谋指标的牺牲品,竟然没有一点结果公之于众。
斯人已逝,却又这么悄无声息。他们不过是人们几秒扫过便匆忙划向下一个的短视频,是鱼的记忆,是碎片的时间。人们习惯短时间里的义愤填膺,却很难驻足思考:难道政府干的蠢事还不够多么?难道不应该罪有应得么?下一个和平年代的死者,难道不会是自己么?难道今法如是,更重之,就不怕法不信于民也么?
3.我一直认为,很多事情,一旦掺入了政治,就很难变得纯粹。
疫情爆发时,是中美的拉扯,一定要把锅扣在对方的头上才善罢甘休。
方方的《武汉日记》,那还真是一本普通的日记,有多少人真正读过?却也一股脑儿说成是给别人递刀子。
今年的冬奥,明明是弘扬奥林匹克精神,旨在强身健体,却又偏偏出现谷爱凌和陈巍这两位大国的商品......
而往往值得探讨的问题,结局却是无可置疑的,来自舆论的一边倒。
21世纪的社会,怎么像回到了19世纪的天朝上国?就不怕有人问今是何世么?
4.为什么故事新编选在秦朝,是因为与当下有着太多的相似之处,但又不敢做太深刻的比较,比如商君的驭民五法:愚民,弱民,疲民,辱民,贫民。放到现在也依旧适用。
5.坐滴滴的时候,问师傅,疫情期间不能开车咋办呢?他说能咋办,在家里等通知呗,不工作就没工资,没工资就不能还车贷房贷,国家也没补助。我想到了上海阳过的失业人员,想起了政府那冠冕堂皇的公文,就像一张空头支票,没有任何的惩处措施;我想起了在疫情期间破产的个体户,想起了包括我在内,报个考试,因为疫情一拖就是两三个月的小镇做题人......
说到这里,所谓的为人民服务,以人为本,现在看来又落实几分,说出来又能让几个人不付之一笑呢?
6.似乎也没什么想说的了,也没什么想继续写下去的了,我好像知道了故事新编里那位“他”的罪,罪在疑惑的种子悄悄生了根,发了芽,罪在他,开出的花,是不一样的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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