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下,亚索如往常一样提着剑巡视村落。自半年前最后一次击败诺克萨斯的进犯,那些侵犯者就已然消失在村落四周。兴许在他们看来一个小小的村落,不值得他们浪费如此多的力气。
但,亚索往着远方,那片狼藉的大地,他又一次想起她了。
上次听到她的消息已是半月前,与她分开后的这三年,光明骑士瑞文的名字愈发响亮。所有人都在期待着光明骑士来救赎自己,似乎光明骑士所在,诺克萨斯便不敢来犯。
可是亚索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担心她。他心里明白,提着断剑的瑞文是很难被诺克萨斯的士兵所伤。而三年的战争之后,情势愈发明朗。诺克萨斯深陷艾欧尼亚的战争泥潭,他的后方,德玛西亚在嘉文四世的带领下势如破竹,收复了当初被侵占的土地。腹背受敌的诺克萨斯坚持不了多久了,这几乎是瓦罗兰所有人的共识。
而越是这样,亚索的心纠的越紧。
上一次村落保卫战,他看见了自己卫兵的尸体;再上一次是一名与他交谈过的士兵,再上一次则是儿时要好的玩伴。毫无例外的,这些人都选择了相信自己,也毫无例外的,这些人的致命伤都在身后。
来自那座……他们守护的村子。
亚索深吸了口气,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就像他三年前回到村子一样。罪恶既是由兄长种下,那么让自己偿还,又有何不可呢?
他努力巡视着每一片土地,将一切危险扼杀在摇篮。只是这些天,他却愈发的心神不灵,仿佛终有着什么不详的事情将要发生。
前方的小山丘,是村落外围最后一个据点,也是巡视的终点。想着,亚索渐渐放松起来,不由自主地哼着歌谣。
离得山丘近了,亚索似乎听到了若有若无的呻吟,像是她的声音。亚索自嘲地笑了笑,这些年,这样的情况他遇见过很多次,而每一次的结局也都一样,无非更添伤悲。
可这次与往日不同,声音并没有因为他的自嘲而消散,反而愈发清晰起来,也愈发的低了。亚索面色一变,快步向前。
残阳如血,也分不清她的身下是血还是残阳,只是断剑依旧,落在身边,有那股熟悉的气味。是她!怎会不是她?
因为痛苦而紧皱的眉头深深刺痛着亚索的心,箭步跪在瑞文身旁,“是谁伤了你?”尔后又自顾自的带着些许嘲弄的回答:“他们吗?”
这无人的村外,又有谁能回答他呢?有着无非风声与她痛苦的呻吟。亚索沉默着将瑞文抱起,一步步,坚定而沉重,如他眼眸里划过的火花,在最深处。
…………
第二日,天未亮,村外已响起嘈杂的声音。
亚索走了出来,四周的村民见了他大都畏惧地退到一旁,也有一些不以为意地散懒地站着,看向他的目光也充满的不屑。
亚索将这些都看在眼中,随手指了一名离自己靠得近的村民,问道:“外面是什么情况?”
那名村民被亚索这么一指,身子一僵,战战巍巍地往身旁的年轻人看了一眼,直到那人点头,才咬着牙答道:“是隔壁村子的,他们再找一个来自诺克萨斯的女人。”
“哦。”亚索淡淡地赢了一句,斜眼看了下那名年轻人——素马长老的儿子素殇。亚索没有说话,迈步向村外走去。
村外,长老们正在耐心地给对方解释,村子与诺克萨斯有血仇,绝不会藏匿来自诺克萨斯的女人。
对面领头的男子却是一脸的不在乎:“谁知道呢?你们为了活命,可是将村里的叛徒都迎了回来,据说还准备让那叛徒继承大长老的位置。”
“这……”几名长老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回答。
“素马长老不是我杀的,我也从未有过继承大长老之位的意思。”亚索淡漠的声音自村内传来,他恭敬地给几名长老行礼,尔后冷眼看着聚在村口的外人,似有嘲弄:“倒是你们,是否可以说说你们嘴里那个诺克萨斯女人的身份呢?”
男子面色微整,轻笑道:“莫非阁下认识?”
亚索并没有否认:“略有耳闻。”
此话一出,众皆哗然。而那些与亚索存在仇恨的村民更是面露微笑,现如今诺克萨斯败局已定,既无生命之忧,那么之前那些旧仇新恨该是时候做个了结了。
亚索的目光在众人脸上,他心底冰寒,轻笑着转言:“在场又有谁不认识呢?光明骑士。”
“是她!”
这次喧闹声更大。
若说这些年艾欧尼亚战场名头最响的是谁,不是杀人如跳舞的刀锋舞者——艾瑞莉娅,也不是战场双飞的洛霞,就连赫赫有名的均衡三杰都遮不住她的风头。她就是光明骑士,一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提着短剑的女子,甚至没有人知道她的名字。可无论她的敌人还是被她拯救的村子,都忘不了她短剑的锋利!
因为她常留下落寞的背影,与那句“断剑重铸之日,骑士归来之时”。所有人都不敢相信她的断剑重铸,该有怎样的威力,但那些被她挽救的艾欧尼亚人都将她称为光明骑士,也将她视为村子的守护神。
若,光明骑士是诺克萨斯人这个消息传了出去,也不知多少艾欧尼亚人会信仰崩塌。所有人震惊之后,都将目光移到了来人脸上,似乎期待从他嘴里得到不一样的答案。
男子面色不变,“没错,就是她。”随之舔了舔嘴唇,“不得不得,战士的身体真的是完美。”
亚索不由禁了下握剑的手,眉头轻挑:
“哦,是吗?却不知,那光明骑士怎会伤在你们这些人手中呢?”他的眼中丝毫不掩饰对于来人的不屑。
他曾与瑞文并肩作战,深知瑞文的剑术并不在自己之下,或者在真的战场中,瑞文生存下来的几率还要远远高于自己。所以,他不明白这样的瑞文,怎会被一群废柴伤到那种地步。
“呵呵。”男子打了个哈欠,淡漠地说道:“我知道,你们这些武者啊,最看不起我们这样的小人物。却不知,这世界都是由小人物构成的。更何况呢?”他话音一顿,似有玩味地看了亚索一眼,“武术再厉害,也不过一瓶药水而已,你也不想想……一个重伤将死之人怎会走得了这么远。”
闻言,亚索面色大变!自三年前与瑞文分开,瑞文似乎在刻意的避开他的村子。他曾以为是因为瑞文觉得这座村子有自己在,不会有多大的危险。到了后面,他才慢慢明白,或许更多的是怕相见。
她怕见了自己,失去了放逐救赎的心,而自己又何尝不怕见了她,失去了守护救赎的心呢?
一道寒芒自身后刺来,亚索并不在意,在他眼中,这剑太慢,慢的他能用手轻轻抓住。所以他伸出了手,可是,下一刻,他发现他的手更忙,就像背负了十万重大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柄剑刺入肋间。“哗”的抽出,散落了一地斑红。
“素殇,你!”村落里的一名长老大喝一声。只是他话音还未落下,已是数柄长剑临身。
余下的几名长老皆是沉默着束手低头,走到了素殇身后。而那些曾随亚索守护村落的年轻村民都是持着那些沾满敌人鲜血的武器护在素马身前,指着亚索。
“呵呵。”亚索一手捂着伤口,用目光将场中的人从左至右扫了一遍,多数人心中有愧,都是不自觉的避开了他的目光。亚索心灰意冷,惨淡地笑着:“我早该想到,你们又怎会忘记仇恨?”
“仇恨?”素殇越过人墙,指着亚索道:“当初你肆意残杀同族的时候,怎么没有想过会有今天这样的结局呢?”
亚索闭着眼,不愿言语,泪水自脸颊落下,言不尽的悲凉。
被制住的长老却是变得愤怒:“你们这都是怎么了?若不是亚索,我们村子能在诺克萨斯的侵犯中幸存下来吗?如今诺克萨斯人未走,你们便要这般恩将仇报吗?”
素殇冷眼看了那长老一眼:“杀父之仇,不共戴天。”
“你们!”那长老面色苍白,看着昔日同样身居要位的其他长老,“你们倒是说说,素马长老会是亚索杀的吗!”
没有人更应答他的话,这种时候,立场很重要。同为活了几十年的老人,原则……真相……有时候,真的不是那么重要。
将诸人的表现看在眼里,长老泪流满面,“亚索,是我对不起你,若……不是我执意要迎你回来,你又岂会陷入今日的危险,我对不起你啊!也对不起永恩!”
亚索眼前一亮,似从长老嘴中听出了另一份意思,他急忙开口:“您是说?”
“素……”
“老头子,你的话,太多了。”素殇随手抽剑将长老刺死,然后慢慢地靠近亚索,在他的耳边轻松说道:“其实,老头子的致命伤,从来都只是我手中的剑!”
“什么!”亚索眼中喷出怒火,死死地盯着素殇,“那么,他们也是你杀的!”
他没有指明他们是谁,可他知道素殇一定会知道他说的他们是谁!
素殇点了点头,很理所当然地说道:“是的。”
“就因为他们与我说了话?”亚索苦笑。
“是。”素殇面色庄重,“就这够了。”尔后,他顿了一下,仍在滴血的长剑指着亚索,厉声道:“为素马长老报仇!”
“为素马长老报仇,为村子报仇!”
很快的,有人跟着喊出了口号。声音震天,其他人或跟随,或发泄愤懑,跟着喊出了这口号。昔日那些并肩作战的情谊,在这个时候早已不见了。
亚索看着长老脸上的自责,心中愈发冷漠。只是,不知身中何毒,他甚至连抬手这个简单的动作都十分困难,更不用说拔剑,他只能冷冷地看着。
“哈哈,素殇兄弟果真是成大事的人。你们村的事情你自己结局,我先去看看那个美人儿,可是想死我了。”
“多谢相助,素某应下的,在事情结束后,一定一一履诺。”
“好说,好说。”
两人肆无忌惮地谈论着,似乎这场中……已全然在他们的掌控之下。然而,他们忘了……亚索当初离开村子的日子,不仅只是认识了被他们调查出来的瑞文,还收下了一名徒弟,并将枫的种子给了她,那个来自恕瑞玛的小女孩。
石墙似是从天外而来,那清脆的声音略显急躁:“师傅,您没事吧。”
一道墙将众人隔开,塔莉垭一把将亚索搂入怀中,“师傅,都是莉垭不好。”
亚索强颜笑着,想伸手去触摸,却是连手都难以抬起,“塔莉垭,你长大了。”
“师傅!”小姑娘泪流满面。
“呵呵,哪里来得小姑娘,姿色倒是不错,来人,给我抓住她!”
村里的,村外的,齐齐应下。石墙不高,他们可以轻松跃过。然而在他们准备动手的时候,石墙消散,与之同时,是无数的飞石从少女的手中飞出。
“哎呦,哎呦。”
冲在最前面的一群人虽有轻甲相护,但这等纯法力凝结成的石头又岂是一般的轻甲可以护住的。当下“哎呦”声一片,倒飞而回。
素殇面色铁青,下意识地看向外村的男子。
男子啧啧地笑着,“没想到啊,又是一个天赋异禀的英雄。”
“英雄”这已是素殇第二次自对方嘴里听到这个词,那些在战场上扬名的人物,似乎都是对方嘴里的“英雄”。
“可是……艾欧尼亚有这般多的英雄又如何?”
他话音转冷,一扬手,一道黑色的能量自他手中飞出。
“莉垭小心!”亚索疾呼一声。
却也来不及,那黑色能量端是诡异,融化了塔莉垭身边聚集的岩石,狠狠地撞击在塔莉垭瘦弱的身子上,塔莉垭的身体越过亚索,重重地摔倒在地。“唔”的吐出一口逆血,小脸瞬间变得煞白。
素殇惊恐地看着男子,他没有想到,这个看似平凡的男子,一出手便是如此的石破天惊,他只觉这天气太过寒冷,让他浑身止不住的颤栗。
男子淡淡地看了素殇一眼,随后向身后的人吩咐道:“去把那个叛徒带过来。”
“是的,统领。”
几人鱼跃而出,无人敢于阻拦。不多时,便已将重伤的瑞文擒了过来,压在男子身前。
男子轻笑着捏住瑞文的下巴,“多美的人儿,为什么在这之前,我就没有发现你拥有着英雄的天赋,啧啧。不过现在倒也不晚,三年前你侥幸未死,那么今日……”
“我看未必!”
重伤的塔莉垭突然站立起来,嘴中默念着咒语。
男子像是想到了什么,面色大变,大声喝到:“快阻止她。”
然而终究是晚了,塔莉垭话音方落,自男子身后的地面突出一块巨大的石头,瞬间将一众人尽数击飞。
塔莉垭的脸色又白了几分,面带着微笑:“师傅,为了学会这招,这些年,我一直在努力,接下来,就靠你了。”
“那是当然!”
亚索弹地而起,瞬间抽剑,迎着被塔莉垭击飞在空中的众人,一顿剑舞。这漫天飞舞的剑影,才是御风剑术的最终奥义,就练素马长老都未掌握的究级奥义:狂风绝息斩!
在亚索弹地而起的时候,男子终于感受到了死亡的威胁,释放了心底的恶魔,无数的黑鸦自他身体飞出,汲取周边人的生命之力反哺,那些脆弱的人怎能抵抗?渐渐失去了生机,而他也籍此机会,几个腾转,离开了战局,向远方逃去。
剑招未完,亚索已无法支撑,他用剑强撑着使自己不至于倒下,蹒跚着走到瑞文身前,擦拭着她惨白的脸颊:“那时候,我应该答应你,随你放逐……都是我不好。”
在他的身后,塔莉垭看着亚索自然的柔情,笑容渐渐消散,她仿佛是听见了自己心碎的声音,“师傅。”
几千里玩命的奔波,终究还是晚了吗?
而当亚索回顾四周,除了他们三人,余下的只有干涸的尸体,包括依旧握剑的素殇,他的面容已干枯,可隐隐还能看到那份不甘。
村子,生活了近二十年的村子,用生命守护了三年的村子,终于还是毁了,亚索的心已说不上疼痛,还是麻木。
尾声
旭日下。
亚索静默地看着瑞文收拾着行李,其实也并没什么行李,无非断剑,无非一些早已破损的衣服。塔莉垭在几天前已经走了,她说她的村民还需要她,恕瑞玛的皇帝回来了,那里黄沙漫地,需要她守护。
亚索没有多想,就同意了。他没有看到塔莉垭离开时眼睛里的忧伤,更没有看出塔莉垭行走在石墙上的心神不灵,他的眼中只有瑞文。
“我走了。”
良久的沉默,随着瑞文的开口而被打破。
“好。”
“好运。”
“好运。”
一如三年前,互道好运,便就此离去。只是那一份离去的泪水,你是否仍未曾见到?
亚索望着瑞文离去的背影,心底悲痛,想去追,又不敢去追。早在几天前,瑞文醒来看着一地的荒凉,便厉声质问,这些人是不是亚索杀的。
亚索解释过,塔莉垭也在一旁帮他说话。可瑞文如何肯信?她知道亚索看到自己差点死在这些人手上,倚着他对世界冷漠的性子,决然不会放过这些人。
对于这个说法,亚索没法否认,他只能承认下来。
可对于瑞文来说,她本就是来赎罪的,即便生命又如何呢?她没办法去怪罪亚索,也没办法原谅亚索,她唯有选择逃避,离开这里,不再想这些事,心是不是就会好一些呢?她并不知道,可她又只能去这么做?多么可悲,不是吗?
“你若要成为他们眼中救赎的光明骑士,我愿化身黑暗,守护在你身边。那些对你不利的,那些你无法去做的,就让我替你完成吧。若有一天,你需要的时候,随时可以取走我的生命,成就你的光明之名,瑞文,相信我,我是一直爱你的。对不起了,塔莉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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