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榜那一天,天才蒙蒙亮,余锦荣便醒来了,也没有急着起身,只靠在床头坐着。床边的矮柜上放着考篮,他在进考场之前把张澄安做的平安结挂在了考篮上。现在余锦荣就懒懒地靠坐在床上,手里摩挲着靛蓝的荷包,目光则落在平安结上。
虽然考完才十天,但是余锦荣已经想不起太多考试时候的场景了,更别提试题和自己的解答。就好像记忆想要保护自己,主动把太过艰难太过紧张的事件从脑海里抹除。
他没有把荷包带去考场,因为像荷包这类可以装东西的物件是检查作弊的重中之重,肯定会被翻来覆去地检查。余锦荣不想让张澄安做的荷包被其他人捏来碰去。因此只挂着平安结进了贡院。
期间当然也被人用奇怪的目光看了好几眼,尤其是门口的兵丁,他们算是见到很多奇奇怪怪的祈愿物件了,但是挂着平安结考科举的还是比较少见,他们怀疑地想,难道是这个考生身体不好,所以家里人对他的唯一心愿就是平安从考场出来?
号舍很小,余锦荣弯腰走进去,感觉在里面完全不能站直身体。坐下之后试了试桌板的高度,倒还算适合写字。余锦荣用眼角余光扫视了一下周围的号舍,逼仄窄小,看起来就像一个个蜂巢的室,每一个考生都像一只小小的蜂。
哪怕现在回想,余锦荣都能感觉到逼仄的号舍带来的压抑感。当时他觉得胸口很闷,深呼吸了好几下也没能缓过来,只好带着憋闷的窒息感开始看卷子。他很清楚自己没能发挥全部的实力,或者说在这样的环境里很难有人不受影响地发挥全部的实力。幸好,写着写着,他慢慢沉浸到考试中,身体就没有那么不舒服了。
每到写不下去的时候,余锦荣就会捏一捏考篮上的平安结,或者轻轻揪一下,好像在揪张澄安的双丫髻。这样的动作似乎能够给他带来力量,支撑他完成三天的考试。
余锦荣又伸手揪了一下平安结,笑着自言自语:“这就是安姐儿赐予我的幸运吧。”
直到住在隔壁房间的族兄余海荣过来敲门,余锦荣才起身洗漱。他先是把荷包挂在了腰间,但是临出门前还是取下来,放进了考篮。想也知道看榜的人会怎样摩肩接踵,他怕把荷包挤掉了,还是不带出去比较安心。
用过早饭,余锦荣带着余海荣一起出门去贡院。他们去得并不算早,贡院门口已经人山人海。人们小声说着话,不敢太高声,怕惊扰了即将出来张榜的衙役。
时辰到了,贡院的大门打开,捧着金榜的衙役在众人期盼的目光中走出来。人群稍稍后退了一些,把张榜的那面墙空了出来。这时候没有人说话,每个人都屏住了呼吸,好像呼吸稍微大一点就有可能把自己的名字从榜上吹落。
在一片寂静中,金榜张贴完毕,等衙役一走,人群瞬间喧闹起来,一拥而上,谁都想第一个看到自己的名字。
余海荣护着余锦荣往人群里挤,好容易挤到榜前。衣襟被拽歪了,发髻也松了,鞋面上被踩了好几脚,显得灰突突的。余锦荣有点庆幸自己没有让张澄安做的荷包也来经历这一场人挤人的竞赛。
今年乡试总共录取了七十人,不算多也不算少。余海荣从前往后看,余锦荣则从后往前看。余锦荣对自己这次考试的信心不是非常足,觉得自己应该能考中,但名次不会太好。余海荣觉得族弟实在是太谦虚了,明明考完以后默写了考卷给杨先生看,杨先生看完之后说没有问题,肯定可以中的。
“锦堂弟,你考取了第三十一名!”余海荣先看到了余锦荣的名字,当即兴奋地喊出声来。余锦荣顺着余海荣指的方向看过去,也看到了自己的名字。名次,籍贯,
旁边有人听到了,回头看过来,看到余锦荣还是个小少年,便赞道:“恭喜恭喜,小郎君如此年少有为,一定前程似锦!”
余锦荣笑着朝人拱手道谢:“同喜同喜,您也鹏程万里。”他常被人夸少年老成,除了偶尔被张澄安逗笑了,很少有像今天这样眼角眉梢都是喜意的时候。
考中的人兴奋不已,有人大笑,有人甚至激动得在榜前大哭出声。虽然这一场考中了,科举之路还远没有停止,毕竟要是明年春天的会试没有中的话,三年之后还要再来这么一回。但是这并不妨碍考中者的欢喜。没考中的人则垂头丧气,觉得自己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试图把自己缩成一小团,从兴奋欢喜的人旁边溜走,默默消化自己的沮丧。
仕途路漫漫,科举中的每一步都是基石。每一步的成功都像是给余锦荣储存信心,让他能够勇敢地朝着茫茫前路走下去。人生的道路就是这样,从来没有真正的终点,在每一个挑战到来之前,甚至都不知道前面会有这样一个挑战。与更加不确定的人生之路相比,科举之路已经太过清晰可辨了。
回到住所,余锦荣已经迫不及待开始收拾行李,想要赶紧回家去:“海堂兄,我们赶紧回去吧,还能赶上回家去过中秋。”
余海荣笑道:“牛车已经雇好了,先去给杨先生报个喜吧。”
谢过杨先生在这段时日的照顾,余锦荣终于踏上回家的路。虽然来年春天还有一场更激烈的考试,但是现在他可以稍微松口气,让自己享受一下中秋佳节的热闹气氛了。
晃晃悠悠的牛车轧着来时的车辙,离家的时候心情有多沉重,回家的时候就有多轻快。同样辘辘的车轮声,赶考时听着像是急切的催促,现在听来却像是悠长的曲调。
余锦荣满心期待着自己把考中的消息带回家时,家里人会露出怎样欢喜的表情。他当然知道张先生可能已经得到录取的名单了,但是亲口传达的好消息肯定更令人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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