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尊贵的客人

     

最尊贵的客人

        我从别处搬到这个小院的时候，正是春天。小院的边边落落，都翻了新泥，吐了新绿。这里住的，大多是上了些岁数的老人，他们总是闲不住，于是小院里凡是露出泥土的地方，便种满了青菜，间隔着，还有几棵果树。

        其实我一走进这个小院，便被一株樱桃树给深深地吸引住了。这是一棵传统的小樱桃树，这树在我老家的山区十分常见，小樱桃不耐储存，也经不得长途运输，所以这些年，种得少了很多，但小樱桃甜美的味道却总让人留恋。院里的这颗树长得应该颇有些年头的了，树干粗壮而高大，枝条伸展而茂盛，眼下正是北方的果树无比骄傲的季节，樱桃开满了一树洁白的花，远远望去，花满树，香满院。

        樱桃树是邻居阿婆种的。有一回我见阿婆在树下除草、松土，想起樱桃红了的情景，忍不住要流口水，便搭讪道：“阿婆，今年雨水好，樱桃会大丰收吧。”阿婆看看我笑呵呵地说：“是啊，我的那些尊贵的小客人们，又有口福了，今年可得好好招待一下了。”

        小客人们？我突然想起了小时候，我到外婆家吃樱桃的情景。小时候，外婆家门口有两棵樱桃树，一到樱桃熟了的时候，外婆的外甥孙子们就会从四面赶来，嬉闹着爬上树，坐在枝桠上，肆无忌惮地将一把一把的樱桃塞进嘴里。那时候吃樱桃，从来也不洗，满满地都是自然的味道，那种味道，每次回味起来，都在唇齿间缠绕着。而外婆，总是会搬一个小板凳笑眯眯地坐在门口，边干手工活边对我们喊着：“慢点，慢点，够你们吃的了。”后来慢慢地长大，读书，工作，结婚，生子，我和我的那些表哥表弟们，也都四处安家生活，再也无暇回外婆家聚在一起吃樱桃了。

        如今，听阿婆这么一说，竟然触及了我内心深处的柔软的东西，我不禁好奇起来，阿婆的小客人们是什么样子的呢？是否也有我童年的影子？是否也会爬上枝头，大把大把地吃樱桃，甚至连核都来不及吐？

        有一天早上，正在睡梦中的时候，突然被一阵子啾啾的鸟鸣声给扰醒了，推开窗户一看，不得了了，樱桃树上落了一大群鸟儿，它们钻进树叶里，在枝桠间窜动，毫不客气地啄食着一粒粒熟了的樱桃，边吃边欢快地叫着，丝毫没把自己当“闯入者”。我连忙喊邻居阿婆：“阿婆，阿婆，樱桃刚红就被鸟儿给糟蹋啦！”

        阿婆打开窗户，我原以为她会慌张失措，抑或是大为恼怒，何想她笑眯眯地探出头，轻声地说：“它们呀，它们就是我的小客人呐！”阿婆告诉我，我们住的这个小院，原本是一条河渠，河渠两边，是一片灌木林，林中有各种鸟儿。后来，这里开发成楼盘，河渠不见了，灌木林不见了，鸟儿，也不知道哪里去了。再后来，阿婆种下了这颗樱桃树，原想自己吃，没想到，有一年，樱桃红了的时候，突然飞来了一大群鸟儿，把樱桃当作了它们的美食。从此以后，每年春天，这棵樱桃树便成了鸟儿们的天堂。“你知道么？每年春天我都在期待它们，直到看到它们飞来，我这心里才安生。”阿婆依然笑着，这样对我说。那声音，唯恐对鸟儿有一点点惊吓；而那神情，竟然如此的熟悉，是的，我的外婆，当年就是这般看着我们。或许阿婆，也如同外婆期待孩子们一样，在期待着这一群平日里远去的鸟儿。

        突然想起了小时候，突然想起了外婆家的那棵樱桃树，突然想起了外婆。我也想再回外婆家吃樱桃，我要爬上那棵高高大大的樱桃树，我要坐在树枝上大声地跟耳背的外婆说话，我要告诉外婆我们在外面过得都很好，告诉外婆天冷的时候多加一件衣裳，告诉外婆我的女儿成长中有趣的点点滴滴。回过头，拭去眼泪，才猛然想起，外婆，已经离开我们好多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