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人家的外婆让我从童年羡慕到少年,从少年羡慕到我自己当了妈,并终将使我羡慕一辈子而不可得——外婆已于几年前去世了。大约上苍为了弥补我爱的缺失,在给我一个冷漠的外婆的同时,又派给我一个特别偏心的外公。
爸爸是最不得爷爷宠爱的二儿子,妈妈是最不得外婆宠爱的二女儿,两个如假包换的爹不疼、娘不爱的失意人成家的时候,可以说是要什么没什么。(这也是我特别佩服我妈妈的最大原因——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妈妈带领着爸爸硬是靠自力更生打造了一份虽不能说是大富大贵却让人不得不竖大拇指的家业。)家里的大件家具,据妈妈说,都是用外公瞒着外婆、蚂蚁搬家似的、一根根地偷运到我家来的木料打造而成的。
相比于外婆让我望穿秋水而不得的伤心与失落,外公满面含笑地出现在我家里的场景,每每让我在梦中都能笑出声来。
哪一天是惊蛰,我说不出具体的日子,但我一定是少数几个知道有一种花叫打雷花的小孩之一。外公会在惊蛰时节,到山上采摘开着一簇簇紫色小花的打雷花。打雷花的花瓣和枝叶都嫩得不像话,不要说颠簸,连采摘都必须轻手轻脚才行。我不知道外公用了什么办法,才可以在走了15里路后,还能让送到我手上的花保持着娇嫩如初。打雷花不仅美得让人心颤,还是做天雷糕必不可少的原材料。与外公的高大身材相配,每次外公采摘的打雷花,怎一个“多”字了得!除了插瓶之外,其余的花外公便会用来为我做一道美味:天雷糕。很多人听都没有听过的天雷糕,其实说穿了,就是用打雷花和年糕做成的炒年糕。天雷糕吃得就是一个新鲜。紫色的打雷花搭配着软糯的年糕,看了就让人很有食欲。
映山红在春天的哪一天开始绽开花蕾,我不知道,但我一定是第一个拥有它们那红彤彤的色彩的人。外公挑着一担柴火,微笑着叫我:“英,你看看外公给你带了什么?”我绕着外公转了一圈,除了他肩上的柴火,什么也没有找到。外公的笑声大了起来:“英,你再看看啊,是你很喜欢的呢。”我又围着外公转了一圈,还是只看见一担柴火。外公的笑声不再含蓄:“哈哈哈哈哈——是映山红啊!外公挑了这么大一担映山红,你竟没有发现吗?”我震惊地看着外公卸下肩上的担子,震惊地看着那大得离谱得两大捆柴火——不,两大捆映山红:怎么能怪我没有认出来呢?外公1.83m的大高个,挑着一担花骨朵尚被绿色紧紧包裹的、仅仅吐露一点微不可察的红意的映山红,走了15里路,走到我面前,微笑着问我:“看外公给你带了什么?”我相信不仅仅是我没有认出这是两捆映山红,大概外公走过的由山路和水路组成的这15里路上,一定没有任何一个人能认出这是花吧?外公大概也许肯定并不知道什么是浪漫,但他却用朴素到让人发笑的行为,实力演绎着浪漫本身。
当紧关的大门都挡不住栀子花的香气的时候,我知道一定又是外公来了。跟映山红一样,外公也是挑着一担栀子花来的。我常常庆幸我这样的外公是全世界独一无二的,要不然,我真担心连绵的群山会集体秃了头。
不只是常见的映山红和栀子花,外公会嚣张地一大担一大担地往我家里挑,其他像檵木花、紫藤花、金银花,外公在山上每一种花开放的时候,都不会忘记砍两捆到我家来。我有时简直疑心,外公一天到晚大约有一半的时间是混在山上的,他时时刻刻留心着哪一种花开了,时时刻刻留意着又要为我这个爱花成痴的外甥女砍柴,啊不,采花了。
除了山上野生的花,外公自己地里种的各种作物,那就更是如一条永不干涸的小溪,静静地流淌着,流淌着,流淌到我家来,一直流淌到他走不动路,躺在床上度过他人生的最后几个月。
外公,我的偏心的外公,一定是上天派来的藏起了翅膀的天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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