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知名的暴君/昏君似乎都拥有几座堪称艺术瑰宝的建筑:萧宝卷的金莲花玉寿殿,陈叔宝的沉檀木结绮阁,杨广的形容词不够用迷楼。晋人王嘉在《拾遗记》中描述石虎与他的先锋派建筑:芳尘台与粘雨台。
石虎于太极殿前起楼,高四十丈,结珠为帘,垂五色玉佩,风至铿锵,和鸣清雅。盛夏之时,登高楼以望四极,奏金石丝竹之乐,以日继夜。于楼下开马埒射场,周回四百步,皆文石丹沙及彩画于埒旁。聚金玉钱贝之宝,以赏百戏之人。四厢置锦幔,屋柱皆隐起为龙凤百兽之形,雕斫众宝,以饰楹柱,夜往往有光明。集诸羌氐于楼上。时亢旱,舂杂宝异香为屑,使数百人于楼上吹散之,名曰“芳尘”。台上有铜龙,腹容数百斛酒,使胡人于楼上噀酒,风至望之如露,名曰“粘雨台”,用以洒尘。楼上戏笑之声,音震空中。
看起来石虎手下有一堆吹香噀酒不事生产的羌氐劳工……
然而孟晖在《花间十六声》的《水车》一文中,认为“芳尘”“粘雨”之台是石虎建造的“自雨”建筑:
(高台)不知采用什么方式将水提引到楼上的铜龙造型蓄水池中,楼台四周安置了异族人风貌的雕像,雕像口中有机关、暗管与蓄水池相通,一旦启动机关,水流就从这些雕像口中喷出,泻洒到楼下,在干热的天气起到湿润空气、减少浮尘的调节作用。这样的设置在当时人,尤其是淳朴的游牧民族眼中,一定带有魔法般的奇异,所以在口口相传中,被讲述得走了样。
她认为,“芳尘”“粘雨”之台引进了拂菻(东罗马帝国)等异域国家的“自雨”建筑方式(虽然时间上石虎早了三四个世纪),正如《旧唐书》“西戎·拂菻国”条中所述君士坦丁堡的宫殿:
“至于盛暑之节,人厌嚣热,乃引水潜流,上遍于屋宇,机制巧密,人莫之知。观者惟闻屋上泉鸣,俄见四檐飞溜,悬波如瀑,激气成凉风,其巧妙如此。”在盛夏苦暑的时节,拜占庭人利用某种奇妙的设置,设法把水暗暗引到宫殿的屋顶上,随着屋顶上一阵流水声,宫殿的四檐就会有水流飞溅而下,如同瀑布一般,在空中激起凉风阵阵,起到去暑消烦的效果。
又引用了阿拉伯人的描述:
令人惊奇的是,一本名为《拜占廷》(米歇尔·卡普兰著,郑克鲁译,上海书店出版社,2004年)的小册子里,引载了阿拉伯人哈伦·伊本·雅希亚写于10世纪的《对君士坦丁堡的描述》中的片段,其中有云:
这个教堂有四个院子……院子里有一个在大理石中挖出来的五米见方的水池,耸立在一根离地五米高的大理石柱子上。上空有一个铅做的圆顶,另一个银穹顶耸立其上,十二根两米高的柱子承载着这银穹顶。在每根柱子的顶端是动物塑像……在这个穹顶附近,离院子二百步的地方,有一个蓄水池,水从这里流到柱子顶端的动物塑像那里。每逢节日,在这个蓄水池里灌满一万双耳尖底瓮容量的酒和一千双耳尖底瓮容量的白蜜,蜜和酒混在一起。还用一只骆驼能负载的甘松茅、丁子香花蕾和肉桂使酒发出香味。蓄水池装满了,看不到里面有什么东西。当皇帝从宫里出来,走进教堂时,他的目光落在这些塑像和酒上,酒从塑像的嘴里和耳朵里流出来,聚集到灌满的池子,皇帝周围每一个同他一起参加庆典的随从喝上一口这种酒……
她认为该建筑与芳尘台、粘雨台有“神奇的共同处”。
附记:
孟晖原文称“芳尘台”“粘雨台”的记述出自《十六国春秋》,然而我并没有查到……反而《拾遗记》有相关记载。——2016.4.11补记:在屠本《十六国春秋》中查到了。
孟晖引文“又于太武殿前起高楼”,继而她判定芳尘、粘雨二台位于邺城。《拾遗记》原文为“太极殿”,而太极殿位于洛阳城。
又附记:
孟晖《潘金莲的发型》中《琉璃、玻璃与〈红楼梦〉》一文提出,“五色玉”指的是彩色琉璃,《珠帘秀》一文指“珠帘”为琉璃珠所制。
双附记:
王嘉本就是一位脑洞清奇之士,或许这两台就是他一本正经瞎编的。>.<
2016.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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