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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平的书卷

展平的书卷

作者: 思无邪盛唐气象 | 来源:发表于2022-06-23 08:54 被阅读0次

    还住平房时,因为宅基相对宽阔,面积近乎一亩。我先后建了三次自建房,第一次用于自住,第二次放置杂物,第三次因为临街,用于商用出租。

    房子多了,心变敞亮。没有了才结婚时只有两间房的狭小,和生活应用的所有一切都在其中的那种混乱和局促。

    但好景不长,才住三年,刚收回了建房的投资,整村便迎来轻轨占地、棚户区改造和新农村建设,与临近的村子一起,重新迁址,整体拆迁。直到那一天,有的房间我们一直都没有住过。直到现在,每每想起,那些浸满我半生一滴滴汗水的宽阔房子,相对于现在寸土寸金的土地和房价,那简直就是我这一生中无以轮比奢侈。

    人在农村,必须不断建房,房子是农民累积幸福展示自我的一种独特方式。谁家的房子宽阔高大,谁家的装修豪华,更成了人们街头巷议品长论短的素材和资本。

    日子靠奔,心气儿靠比,有形的房子在,任谁能吹出个大天来,也是自欺欺人。只能被乡民当做茶余饭后用来开心的一段笑话。

    那时的民风淳朴,我家先后由父辈最早建起的前后两座房子,都是靠父母的辛劳,和平日半生积攒的人气,并经父母连续几个深夜难眠的算计过后,再一家家请来乡民帮工,一起托举,才建造起来的,虽然如今父母均已不在,直到今天我还会如数家珍,在心里记住他们与我家的恩情和好处。

    父母建起的两座房子,最早是后面的祖屋。外部的墙面,青砖到顶。内部的里子,和分屋的隔墙,用的几乎全是父母平时在乡野里捡来积攒的半头砖。

    房子建好,白灰细缝,中式花窗,青瓦盖顶,焕然一新。当地俗称“老檐儿出”。瓦木技工,都是大伯一呼百应招呼来的一干匠人,还有他的很多出类拔萃的瓦工徒弟。木工则是多年一直和他一起配合默契且住同乡的一位木工师傅,还有他的一干出师学徒。大伯曾说,只有他们的手艺为我们勾梁画尺,他才放心。

    因为大伯在当地的泥瓦匠人行里称得上是首屈一指的一代宗师,无论他的手艺还是为人,在当地的建筑江湖上,都称得上是一杆大旗,神一般的存在。

    那时的人虽都很穷,却大多都称得上君子,更懂得报团取暖。似乎他们都懂得一种共同的道理,一个人,或是一个家,越在穷时,越要相互周济,互相托举。人心之间,所思所守的,多在彼此之间心照不宣地关照遵守着恩情二字。

    农民的房子,关乎一家人盛衰荣辱,是他们一生中最大的政治。来人待客,需要住处。树大分叉,更是事关新娘子能否应承婚约,和如期进门的最大刚需。

    1976年上,父母响应集村政策。我们一家五口从村外搬迁到了村里,且还享受到了村里的特殊照顾。房子建在村头,左依主路,房后临街。

    1983年因为哥哥已到适婚年龄,父母决定在我家这一块南北狭长的宅基上再次建房,才形成了其后前后两座的整体格局。这次的房子是整体红房子,通体整砖,一连四间,西式木窗,格外敞亮。中间一分为二,最后形成三家鼎立各自为政的局面。大哥先入居左,我偏安西侧。

    我自结婚在这房子,一住就是十三年,直到又一次天翻地覆,又经拆迁。

    父母为我们建下的那座婚房,是他们在生命中对我们最后一次的奋力托举。

    父母一世艰辛,晚年早逝。他们把一生的血汗与爱,都凝结在这前后两座看似老旧实则令人心酸感怀的房子里。直到今天,音容笑貌,一砖一瓦,都记忆如新,挥之难去。

    农民的一生,犹如蜜蜂,他们的房子,就似蜂巢。为了生活,他们必须酿蜜,必须不计辛劳,不远千里,来回奔波,出去采蜜。为了生活和后代,他们必须不断建房,也只有他们才最明白,只有自己自食其力流出的汗水才能为自己拼出一片的崭新天地。

    为此,他们就像爬在墙外的壁虎。他们知道,养家糊口,他们必须去拼。房子建了,尾巴断了,他们还要忍住创痛,慢慢复原,默默生长,从头再来。血回满了,有了条件,他们必须还要付出所有,继续建房。直到他们油尽灯枯的那一天。仿佛他们的一生,他们的生活,都只为建房而生,更是为建房而死。

    农民,生于乡野。他们看似都是一群愚人。质朴粗鄙,但活在现实,不善表达,更无需表达。但他们又象愚公,一生一世,只为生活,更为了后代。他们付出一生,艰苦奋斗,挖山不止,感天动地。他们一生辛劳酿出所有的甜蜜,都是这个世界上最纯净的所得。都是用生命谱写赢得的最高贵的注解。

    风行于天,云行诡异,来去难测。提到变迁,风吹草低,说变就变。金甄瓦砾,推倒一片。再多的怀想,都在顷刻之间,埋入地下,难以复原。曾经的祖屋,和曾经可以伸手触及的一切,如今早已深埋地下,所有事关乡情故土的一切,都成了人们心中深入刻骨的一道伤痕。一枝一叶,都曾历历在目,如今却物是人非,高楼入云,梦里归乡,难以追寻。

    此后,我们整体,回迁安置,按头索骥,每人四十,终于住上了曾经日思夜想的楼房。我知道,楼上楼下,电灯电话,用上马桶,曾是林语堂那一代人在生活中最大的梦想,我也只不过是他们那一代人山脚下的断梁余脉,自然也会思不出其位,也会有那样相同的追求和梦想。

    我们的时空,我们的生活,甚至是我们的余生,都要这四四一百六(含公摊面积)十平方米以内继续进行,据说,这还是当时最为时尚的国际标准。

    从那以后,让我懂得了一个道理。人世间万物虽繁,皆可以化繁为简。其实房子的变化,说白了就是一道简单到再不能简单的乘法。乘数、被乘数、运算过程和结果都对,一切可喜的变化,都在来人周密的运算规则之内,和公平合理的计算过程当中,一切都自然而然,符合逻辑,严密契合,更无意辩驳。

    房子是用来住的,更是需要拿钱来买的。生意生意,买房置地。千变万化,今古不易。为了买下这两套房子,不算装羞,我花去了二十八万元人民币。待到囊中羞涩时,为了生活,更为了大局,天降的甘霖,咱还得积极配合,移步向前,主动接着。往后的日子一切的变化和未知,都是农民活下去的希望。该过的坎儿,咱们还得过。

    说到这里,我只觉得,人的快乐,来源于人的希望。因为希望的本身,一切的未来,就是为了能让人更好的生活。

    曾经父母和我都怀着一个共同的希望。因为困苦,因为局促,口袋一鼓,总想建一座属于自己逞心如意的新房子。有了房子,还会置办一个琳琅的书柜,再配上一张安静可心的书桌。让自己充实,让孩子们读书,因为“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因为蒙童起步,书中更有他们未来想要的知识和快乐。

    生活,就似人们心目中的一座房子,无论是因为局促被挤到了绝望的墙角,退无可退。还是象诗圣杜甫那样的茅屋被秋风所迫。人便开始有了一种强烈的意识,希望索性就来一个畅快淋漓的彻底吹倒,一一重建,焕然一新,从头再来。

    人生,更象一本无论贫富贵贱却封面精美的图书,为了成书,它们先要做纸都要必经过木出深山,木浆操纸,裁切分割等一切工序才能形成。中间还要写上文字,最终要经过纸合胶装并装订成册,才是人们想要的图书。

    在这期间,曾经的苦难,再多褶皱,再多的风光,最后都要被强力展平。最后再加上精美的封底、封面,再请人题跋作序,才算大功告成。然后,再随着时光的进程,成为历史,写入丹青。或是被视如废纸,付之一炬,或被人弃之茅厕,混入下水,乘兴而来,却在最终,不知所踪。

    提到了图书,不由得也让我想起了我与书的渊源。我也曾经有过属于自己的书桌和书柜。不过那是五年前的事情了。

    我近几年的状况,极似是一本被即将被生活展平和被时空压扁的一册图书。区别处,只是内容,却没有封底和封面,甚至在自己的脑海里连这本书的名字都没有想好,就更不用说请人题跋作序了。已不立,何以立人?因为就目前而言,连我自己都没有做到。

    如果把房子看做是一个人的体貌,那么图书中的文字便是一个人的思想和灵魂。诗经告诉我,相鼠有皮,人而无仪。见字如面,表里不一,不可而语。

    因此,为了让人看到自己的体面,更是为了尊重自己,无论是自己的房子,还是自己想成就的文字书籍,必须要敞敞亮亮,用心谨慎才不至于被后人耻笑。

    若是口是心非首鼠两端更难免在自己的百年日后被人扔进历史垃圾堆的巨大风险,如是这样,与其想做想书,不如知险而退,明哲保身,就此打住。

    自从离开了土地过后,自己便有了更多的时间。应罢俗务,坐定阳台,一杯香茶暖心,一本沁香的图书在手豁然。看得多了,心中变便更多了几分淡定和从容,更会欣赏窗外的成排盛开的粉色花,我尤其喜欢它们在应有的花季里,温柔面对每一个人的样子。

    它们富贵却不妖艳,淡雅却不剧烈。它们的外形象诸葛孔明《出师表》之前风轻云淡的羽扇纶巾,清清沥沥,智慧无限,总有清风。

    它们更象小区广场那些热爱广场舞大妈手中挥动的鲜艳舞扇,再也没有了被束缚于土地的那种疲劳倦态,欢歌笑语,满面春风。

    如果说,花开是一种释放,那么舞蹈则是一种展示。这个世间的每个人内心里都有一朵或几朵想要盛开的花。或静或动,每个人都有他们内心想跳的舞蹈。

    就象现在的我,至今还在忍受局限,饱受质疑,人少背后,委曲求全,苦苦坚持。

    自从三年之前,我便有了这种愈发局促的感觉,且日趋强烈。但我更知道,中国传统智慧的存身之道,一个必须舍,自己才能得。尤其是一个成年人,盲动和脾气都是导致最终失败与后悔的毒药,你若想死,自己便可率性去图个畅快,一饮而尽。

    只要我不想前功尽弃,我必须要时刻警示自己,我就是手中这本《老人与海》当中的那个渔人,即便是垮掉了肉体,都不能垮掉了自己的意志。

    尤其在京,五一疫情一个多月的隔离期间。吸烟每天到了将近两包,体重也因为疫情总是恶魔难去,压抑了心情。每天当中,不思饮食,由之前的93公斤,骤减到如今的86公斤。

    我不知道疫情在我此生当中,还要持续多久?我也为此在不断试图用阅读和理解来调整我愈发糟糕的心情。

    这种郁闷,还只是我日常生活的表层。更深的一层来自于现实的压迫和生活局促。

    源自住进楼房,再到爱人五年前退休,她便耳濡目染,随波逐流,迷上了网购。尤其是日用穿着,鞋子衣服,看到喜欢,她便果断出击,马上下手。在她房间丝巾一层,上衣一层,下裤子一层,春装一层,夏装一层,冬装一层。整个一面墙的衣柜,都成了她琳琅满目的分类展厅。

    我居次卧,11平方,本来空间就小,可她还要得寸进尺,觊觎拆除我喜欢的与书柜一体的书桌,做为她用,再新安装她占用一半的衣柜,还在其顶,放满她网购钟爱的各种鞋子。

    执拗不过,选择退缩。我原本满满当当的一角书柜,被她无情地换成了床头脚下的一个上中下三层的简易书架。用于放置我工程工作经常会用到的工具图书。这一类只是我全部图书的一个小头儿。

    我平时用来闲暇读书,与写作相关的文史类和文学经典与及写作类书籍,在她的懿旨之下,一律收入床箱的底层,至今犹如秦始皇兵马俑一样,在地宫里被挤压得密不透风,动弹不得,一直沉睡。

    脚下床边,距离两尺,就是我在其间任凭如何屈膝侧身,总难以便利拿出的底层书架。中上两层图书的头顶两侧,只要是还有缝隙。可以填充,都被她用生活杂物填塞的恶贯满盈,不动如山。第三层图书的头顶,更是被她那一摞摞永不止息的卫生纸压得密不透风,喘不过气来。

    不过这并不是令我郁闷最可怕的,不能阅读纸书,遇到追寻,我尽可以上网百度,它成了从不多言,沉静不语的良师益友。

    最令人压抑的是来自于爱人的蔑视虚无,过度现实。记得从结婚那天开始,她只做家务,一尘不染,却在闲暇时候,宁可逡巡留恋于男伴女身的直播平台,买货追粉,也从不读书。难道她真是一位文化名人所言的那种人?她们的思想都是从切身生活的感受中直接获得的,那种生而知之的天授达人?

    一边是我难以展开的书卷,一边难以启齿的苦痛,一边是与我患难与共的爱人,一边是郁结于心无人能语的寂寞,一边是亦步亦趋的耳鬓消磨。

    诗书生活,谁更重要?鱼与熊掌,何以兼得?如何才能一石二鸟?两者兼得?这都是我一直在努力寻求积极化解的紧要问题。这道关山隘口,每天面对,迟早必须都要过的。

    爱人与我,苦Le半生。面对生活,她有条有理。面对书本,她总是闷闷不乐。

    从始至今,先笑我乌有,后斥我虚无。平时上口最多的就是这一句,更是让她总是喋喋不休朗朗上口:“你浪费时间,点灯熬油,搜心扒肝,读了那么多?又写了那么多?如何又能一夜光明?如何又能换来家里的几壶醋钱?”

    我想类似如此利如刀枪的话,路遥在有生之年,更在成名之前,他一定比我听到的,受到的讥讽,只多不少,甚至还会歇斯底里,更胜一筹。说到此处,我甚至是为他那艰辛的一路,满腹心酸,为他流泪。在感受他艰难不易的同时,倍感觉与他同心相应,同病相怜。他的囧魄,他的心痛,更是我对他现实生活的模拟再现和逼真写生。到更多的,是我对他那种来源于内心深处,对自己精神忘我的追求、执着和固守的钦佩和尊重。路遥,他无愧于文学,他是活在与二十世纪前后交汇的人们心中,一个不可生活困苦摧垮精神意志的坚强渔人。

    路遥于我,他首先是一位文学的先驱,一位思想强者,更是一座永不磨灭的丰碑。路遥更是用他的短暂一生,却能勇毅跨出精彩一步的时空旅人。他与当今,他对于我,更是一个心出于文,更以文殉道的,让人永远难忘追寻的清操守者,苦难达人。

    为能让自己尽快从这困顿中突围,这段时间,我研究了文坛达人苏轼,和他既能文章诗赋,有能书法寒食,还能下到后厨亲自烹制美食的现实主义者品格,和乐观主义精神。

    就在最近,我将更多的目光关注于诗仙李白。读他的《蜀道难》,品他的《将近酒》,还与他共情交汇了东坡先生那《水调歌头》,明月何时有,把酒问青天?是他们两位,让我增加了很多面对生活坚韧下去的底气。

    人活着,必须要保持和接受两口气的涵养与折磨。一口是忠实于自己的追求和信仰。另一口就是在必要时对现实生活的让步与妥协。上一口需要坚定,下一口必须能够接受。不守,不可以固其志。不坚,不足以破其磨。唯有如此,才能共情他人,保持和谐,以退为进,挫而不折,成全自我。

    展开代表着自由,而展平却意味着挤压。一旦喜欢,一旦展开,便不想放手。一旦挤压,却又感到进退失据,患得患失,无所适从。

    所有的展开,都意味着灵动。所有的挤压,更意味着像一册书页,一颗大脑🧠,高压之下,纷纷放倒,毫无褶皱,必须躺平。

    目前,我就是一间狭小的房,虽然局促,琴瑟失谐。但风雨过后,烟云消散,却总有彩虹,更有阳光。

    其实,不光是我,只要是一个活着的人,都是一面弹洞斑驳的墙。都是正在由自己不断书写充满褶皱的纸。在生活中只有多少人愿意翻阅的区别。直到翻的人多了,它便会装帧成一册表面精美的图书,或置于网上,或放在面前,供你品味,任你翻阅。读到最后,大同小异,都是一个人半世的癫狂,半世的荒唐,和着悲喜交加的泪和血。

    时光与我,尚有时日。岁月与人,未来可期。

    曾经的生活,感知于我,就是一摞写满了斑驳文字尚可自由展开,且能随时品鉴人世和生活的草纸。

    那些文字,也已经像岁月恩赐于我脸上的皱纹。虽已褶皱,但它却鲜活地记载着我生活中另一个错综复杂的世界。

    这些文字与我,也许连同我这间曾经居住过的一直狭小的房子一起,会在未来的某一个不期而遇的庄重时刻,一起降临,然后轰然躺平,一切的密码,全部消失。所有的世界,彻底关闭。那一刻,该是一种怎样的自然体验?

    到那个时刻,我不知道该如何形容那一刻的心情。是悲伤,是庆幸?是不舍?还是纠结?还是能做到尚在活着的人,那口中讲的淡定和从容?我想在那一时刻,一切都会泥沙俱下,混合在一起,化成泪水,向你奔涌袭来。那其中激荡彻骨的应该是对这个世界深深的忏悔。

    眼前成片的黄秋葵在开,热烈饱满。头顶上的枫色尚浅,零星在落。也许它们的来世,会被人在瞬间拍成再也不能动弹的风景。或是摘下叶子,在阳光下烘干,制作成人们重新阅读岁月的精美书签。

    真到那一刻,这一切似乎都显得不再重要,重要的它们可以证明,这个世界,那个瞬间,它们曾经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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