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儿摇啊摇

船儿摇呀摇

      早晨6点多，天才蒙蒙亮，隔壁大屋里传来重重的咳嗽声，拉风箱一样，呼啦啦地像是把半个肺都要咳出来了。8岁的二丫立马就醒了，她像往常一样，披上衣服摸着黑，趿拉着布鞋去了灶间。灶间已经点上火了，大姐强云正往茶碗里打鸡蛋，又从锅里舀出一瓢热水浇上去。带着一点腥气的蛋香味一下子就散开了。二丫舔舔嘴，伸手去接。强云叮嘱道：“让爹小心点烫”

      二丫小心翼翼的端着茶碗往大屋里走，爹应该是醒了，他的咳嗽声压抑了很多。二丫推开房门，点上火，把茶碗端到爹床前的小柜子上。“咳咳，矮子，你大哥起了没？没起你去喊喊，咳咳，他念书别又迟到了”床上坐着的中年男人看着疲惫、消瘦，他接过茶碗吹着蛋花一勺勺往嘴里灌。说到念书，二丫的鼻子有点酸溜溜的，但她还是懂事地掖着床边的被子：“晓得了，爹，我一会就去喊哥哥。”“嗯，就属你最晓得事情的，咳咳”男人放下碗筷，把坐直的身子往后靠了靠，又接着说道“等你姆妈好了回家，也送你去念书了”。二丫听到“姆妈”两个字，鼻子好像更酸了。她拂拂袖子，捧起喝干净的茶碗和筷子，接话道“爹你今天还去庆市吗？姆妈么时候能回家？”“我待会起来收拾下就去，你姆妈一个人在医院没得人照料，你在家好好听姐的话，把弟弟妹妹照看好，等你姆妈好了我们就回来”“嗯，晓得，姐已经在做南瓜糊了，你吃过早饭走”

      把碗筷放到灶台，二丫就帮着大姐强云分南瓜糊了。刚好6碗，爹一碗，大弟一碗，二弟一碗，二妹一碗，小妹一碗，襁褓里的小弟吃不了这个，小锅里煮着他能喝的米汤。“矮子，去喊滇忍起床了，再把彩云叫起来，和她帮着文宝和小焕（小弟的意思）穿衣服洗漱，要吃早饭了”强云边给二丫安排活，边从橱柜里摸出一个黑罐子，里面还剩一点猪油，她拿小勺挖了点猪油放到蓝边的碗里搅拌了下，那是爹的碗。爹有咳嗽的旧疾，怕传染给家人，碗筷都是做好标记的。刺啦一声，强云娴熟地把变黑的咸菜倒进锅里翻炒。爹说过，咸菜过油再炒一遍，不容易坏。

      二丫到东厢房门口敲了敲“哥，要起床念书了！哥”，半晌没有回应，二丫大了胆子，又加重了敲门的力气“哥！哥！起来了”里面终是有了动静，接着就是滇忍的破口大骂“烦死了！清儿八早的叫什么”二丫刚鼓起的气势又下去了，只好小声道“爹让我叫你的，他在家吃过早饭就去庆市了”一会里面传来了悉悉索索的穿衣服的声音，滇忍的语气也软下去了“晓的老，我起来了”二丫这才松了口气，家里最不敢惹的就是大哥，大哥是爹和姆妈的第一个儿子，那时候家里条件还好，姆妈也没生病，大哥一贯是娇生惯养养到大的，脾气数他最大，不过再大的脾气到爹面前也翻不出花的。

      喊起大哥，二丫又摸回灶间了。端着茶碗打开耳门就站在院子里洗漱，隔壁的张大娘正往绳子上晾衣服“二丫，你爹回了？你姆妈没回吗？”“没，爹待会还要去”二丫嘴里喊着水含糊回道。“可怜伢子，中午你姐俩忙不过来，就喊我，我去给搭把手带你小焕”张大娘和姆妈一向是交好的，姆妈去瞧病的这些天，张大娘来帮了不少忙。不过这村里，谁不和姆妈交好呢。毕竟她是那样一个会做事会说话的灵巧人。想到姆妈，二丫有点走神，姆妈生病了，不知道是什么病，只听张大娘说是不好治的肝病，村里郎中看不好，爹就带着姆妈去庆市看病了。这是依山傍水的小城，姆妈这情况靠脚力走到庆市是不可能的，好在爹有本事，搞到了船。他们是坐船去的庆市，去的那天早上，也是这样天蒙蒙亮，爹仔细用小被裹着姆妈，扶她躺靠在小船上，又折回家去屋里取皮箱。小船被船绳拉着，随着水波，摇啊摇。大大小小的孩子都蹲在岸边，那时候姆妈痛的出声力气都小，轻拉着强云的手说“我去看好病就回，你和矮子把文宝他们带好了”，又转头对滇忍说“别耍泼皮，好好念书”。再然后就是爹背上小皮箱匆匆踏上了船，船绳一放，二丫就只见到水面上那小船，摇啊摇摇啊摇，慢慢就摇走了，只剩一个点了……

      “矮子，你在门口发什么呆？快打点热水给文宝他们洗脸去”强云的一声吆喝把二丫喊醒了神。来不及多想，二丫就去灶间舀热水了。小屋里，强云正用小勺子舀着米汤喂1岁多的小焕，旁边5岁多的彩云是家里最小的女儿，但还是有做姐姐的样子。她正像模像样拿着小布跟着大姐给小焕擦嘴角留下的米汤，还“哦哇哦，小焕大口噢”的哄着。再旁边站着2岁的文宝，也学着姐姐的样子，用小手够着小焕的脸，嘴里含含糊糊的道“小焕吃”。二丫牵过彩云和文宝去洗了把脸，又带他们去院子里漱口刷牙。跟着就去堂屋了。

      初秋的天还不是很凉，南瓜糊将将好能入口的热度，滇忍和爹已经围坐在桌边开始吃了，强云也抱着小焕坐在桌边一起吃上了。他们几个小的爬上了长凳，二丫快速扒拉干净碗，转头拿了小勺去文宝旁边，一勺勺吹着气往他嘴里喂南瓜糊。文宝，是爹和姆妈连生2个姑娘后得的男孩，所以很是宝贝，单看名字里带着宝字就知道了。至此桌上一阵碗筷撞击声，大家都扒拉着碗里的南瓜糊。“咳咳，我吃过就去庆市，你们姆妈马上要做手术了。做好手术休整下，我们就回来”爹吃了几口，放下筷子道“滇忍、强云你俩是家里的老大，要带好弟弟妹妹”“晓得了，爹”滇忍和强云异口同声的回道。“滇忍，你在学校不要惹事”爹又忍不住叮嘱道。“晓得晓得，爹，你放心”滇忍把吃完的碗筷一放，扯起旁边的布包往外走“我去白湖了，今天老师默生字，不能迟了”说完就踏出门去了。“爹，我也要去大队里了，咱家，还欠好些工分”强云把小焕放在一边的厅里（可以让小孩站着的围椅），又对二丫说“矮子，你中午烧点东西喂弟弟妹妹，我到傍晚才回”然后也跟着出门了。二丫应声到，手也加快了喂文宝的速度。

      爹放下碗筷，就进房里去拿小皮箱了。小皮箱里是最好的物件，家里值钱的东西都放在皮箱里，每次大哥滇忍念书要钱的时候，爹都是从这小皮箱拿出来的。一会功夫，爹就换好出门常穿的那件对襟长衫，提着小皮箱出来了。他逗了逗厅里的小焕，又摸摸彩云和文宝的头，跟二丫打了声招呼就出门了。彩云和文宝丝毫没有因为爹要出门而扫兴，他们围着小焕卖力的蹦跶闹着，哄的小焕咯咯直笑。可懂事的二丫却又感觉鼻子酸了，她趴在门边偷偷看着爹高高瘦瘦的背影，感觉自己忍不住想淌眼泪，可她又不好意思在弟弟妹妹们面前流泪。此刻，家里只剩下她和2个弟弟1个妹妹，她是家里最大的了。想到这，二丫就又忍住了，她麻利的收拾好碗筷，步子轻快地去灶间洗碗刷锅去了，堂屋里就剩下小焕他们咯咯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