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方雪久久凝视着地上花瓣,心想自己恐怕是在一个绝世奇才最脆弱时遇到了他。不由得有些委屈,但隐隐又有一丝庆幸:若非如此,她与他应算是两个世间的人了。
密林间静默了一阵,方雪抬头看向许青鱼:“那林摧之的刀术很高吗?”
许青鱼道:“他的刀意别出机杼,自成一家,很难用高低来评说。不过我要杀他却也不难。”
方雪道:“胡吹大气,你还不是眼睁睁看着他走了?”
许青鱼道:“我本就没想杀他,怎么样,刚才是我赢了吧?这可是我短时能想出的最难法子了。”说着晃了晃手中的伞。
方雪冷哼道:“用伞接血,那也没什么难的。”
许青鱼一笑,重又将伞在方雪面前撑开。
方雪心弦剧颤,几乎难以置信:那伞面上多了七枝红梅,大小不一,深浅参差,朵朵栩栩如生!
以伞接血确然不算难,但许青鱼在乱斗中竟能预先算好敌人中刀后出血多少、溅血快慢,以及血泉撞在伞面上晕散的程度,这其中右手出刀与左手挥伞的劲道收放、方位拿捏,都须精微到毫颠,几已非人力能及。
方雪平复下心绪,叹道:“是你赢了,你想要我做什么事?”
许青鱼笑了笑,很久没有开口。方雪忐忑起来,生怕他提出什么古怪要求。许青鱼想了半天,终于摇头道:“我想不出。算了吧。”
方雪一怔,忆起荒庙雨夜他曾说过“我想做的事很少”,看来倒是实话,随即道:“这可是你自己说算了。”
她料想林摧之不会去而复返,索性生火煮热了饭食。几人围着火堆坐下,休整精力。许青鱼望着火苗,似想到了什么,却欲言又止。
方雪忽然听见细微的哭声,侧头瞧见王山脸上竟有泪痕,心说王山虽才十九,但素来粗豪,今次不过臂上受了轻伤,何至于此?讶问:“你怎么了?”
王山哽咽道:“雪儿死了,我带了好些栗子,它再也吃不上了……”手掌松开,栗仁滚落一地。
方雪愣住,片刻后才想起“雪儿”是那鹦鹉的名字—王山刚开始养鹦鹉时请她取名,她便随口取了个“雪儿”,却似极少听王山叫过。她又记起江边初遇王山时,他因过于老实,总被人克扣工钱,每天吃不饱。她当年也很穷,只是买了些炒栗子给他,但他吃得很是香甜,后来便也一直爱买栗子来吃。这却苦了那鹦鹉也只能陪他吃栗子。
王山抬眼望着方雪,声音有些嘶哑:“雪儿它死了……有一天我也会死的,方姐你、你也会死的……人命有时候真的不如野草呀!”
方雪轻叹:“人本就终有一死的。”
王山闻言浑身一震,仿佛刚刚才知道此事似的。
方雪拍了拍王山的肩膀,不再多说。她看得出王山是真的怕了。王山随她闯荡江湖数年,生死险境中来去,从未减过豪气,所养的鹦鹉死了却让他丧失了胆量。但她知道人心本就如此古怪难言,那是丝毫也勉强不了的。
随后几人都吃了些东西。云陌游忽道:“方姑娘,我记得你曾提过你的姐姐。”方雪点点头,讲了父母丢失姐姐的往事。
云陌游问:“那你可知她的姓名?”
方雪道:“她名叫方晴,先父当时曾将刻有她姓名的玉佩系在她身上,不过想来就算有人收养了姐姐,也会另取姓名吧。”
云陌游沉吟道:“近日我倒是听说过一位名叫薛方晴的女子,而且是方圆之方,并非芳华之芳,年纪似也与令姐吻合。”
方雪霍然站起,来回走动,手指微微发颤:照云陌游所言,极有可能是有个姓薛的人捡走了姐姐,并将自己的姓氏冠在姐姐的姓名之前。
云陌游道:“看方姑娘神情,似尚不知前些天周玉安横死蕲州一事?”
方雪摇了摇头。淮北名侠周玉安的名头她是听过的,却不知他已死。
“这却说来话长了。”云陌游轻声讲述。
原来那周玉安本是苏州云府的管家,趁云寒川新死,谋害了云家亲眷,夺走《雪谱》远走淮北,改换身份成为名侠。多日前云陌游来到蕲州,本要寻他报仇,但查明他几年来似幡然悔悟,广行善举,此番南下也是为筹措银两救济淮河灾民。云陌游打算等水患事了再做计较,便只留下了一根残凝着刀意的梨枝以做警诫,就此离开蕲州。
然而出城不到两日,云陌游便听说了周玉安的死讯:歌伎薛方晴伙同三个男子在簌玉楼将“周大侠”害死。
方雪道:“既然周玉安是个道貌岸然的歹人,那么……她、她就是替天行道的女侠了。”
云陌游道:“我最后一次得知四人行踪是在嘉兴城中,而后南行两日却没了他们的消息,料想他们是在嘉兴易容改装,掉头北上了。”
方雪深以为然:“多半如此,这是金蝉脱壳之计。咱们须到嘉兴城里再详细问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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