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座很高的楼，高大到可以容下全世界活着的人一起住在里面。这楼也有很深的地下室，用来收容所有死去的人的灵魂。大楼没有一层，地上和地下交接的部分一团混沌，只是一个概念。任何人或者灵魂都可以自由穿过界限，不过没有谁喜欢远离自己熟悉的区域，长久滞留在另外一边。
我想看看地下的样子，就在有一天晚上沿着楼梯一直往下走，楼梯正对的墙上有月光从窗户照进来投下的影子。虽然有点害怕，我还是没办法按捺住强烈的好奇心。
走了很久，还远没有到底，我走到一个开阔一点的楼道。在楼梯和楼道相接的转角处，有一个穿着门卫制服的人，背对着外面，面对墙角，坐在一张电脑桌前边。桌上有一台老式显像管电脑显示器，落满了灰尘。电脑明明没启动，门卫可是专心地盯着屏幕，手还在操作鼠标，好像很忙似的。
右手边，斜前方的一扇门里面传来当当当的声响。我站着没动，但是视线开始向前延伸，进到门里面去，看见里面是一间没有开灯的屋子，还有一扇窗户。虽然是在地下，窗户却有月光透进来，可能地下的世界也是完整的，并不是被掩埋的一片黑暗。窗前一张大木头桌子，一具完整的骷髅站在桌子后边，一手高举起屠夫砍骨头的刀，在那里剁肉。当当声就是砍到骨头的声音。再看桌子上，都是人的胳膊和腿。
骷髅砍肉并没有让我惊讶，骷髅本来就该是这样子的。可是我收回的视线扫过那个门卫，看见他正回过头来好像要看我，他头的正面居然没有面孔，就是模糊的一团。我感觉脊背发冷，汗毛都竖起来，马上沿着来时的楼梯一直往楼上跑回去，跑到地上二层，遇见一个读研究生的同学，戴着有帽沿的呢子圆帽，才敢放慢脚步。
地面上的空间相当拥挤，筒子楼似的，每家只有一间屋子，门直接开向走廊。我回到自己家里，有好几个客人在，还带着小孩。我坐下听他们谈话，同时注意到房门忽忽悠悠轻轻打开一条缝，门帘掀动，有清冷的微风从脚下吹过。这是地下的幽灵游荡到人间来了。它们偶尔会进到人家里来，逡巡片刻就会自行离开。大家心知肚明，都不以为意。
夜里我睡着以后梦见自己到了一楼大厅，打开大门，就走到街上去了。事实上，所有的人，不论生死，想要出门只要睡觉就可以了。这楼的门在梦境里总是敞开的。大街上是个黑暗和光明交替的地方，到处是闪耀的霓虹灯样的光，有街灯，有招牌，还有地面上很多发光的三角形。外出上班的人行色匆匆，他们根据需要可以站到这些三角形上，每个三角形会把他们传送到不同的地方。我没有明确的目的地，在交织的光里觉得有点昏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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