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布衣,世代为农。曾经过着上山打柴,下地耕种的日子,而打柴耕种,似我等草民,当然就是布衣平民。何谓布衣?我所知道的布衣就是,一身麻布,一生劳碌,一年四季,天天繁琐,周而复始,所获不多。所以,设若当中有谁问我:麻衣何来?那就容我慢慢道来——
我本布衣,终日劳作。于是,打小我就知道,田野山间,均可广以植麻。而在我生活的那个穷山沟里,多是种植苎麻和络麻,我也当然地知道,不同的麻有不同的用途。
苎麻梭线,一年三季,分为头麻、二麻和三麻,却是产量不高。而工序则更是复杂:先把苎麻剥下,再用铁刮修理干净,晾干,理成一丝一丝,然后拿来一片线瓦,置在大腿上,接着就开始梭线。线梭好后,用石灰水在锅里煮熟,再用木制的大榔头捶软,再煮,再捶……如是反复再三,麻线方告成功。那么,这麻线究竟有何用呢?纳鞋底,做布鞋,就是平民布衣所穿的。提起布鞋,又是颇为不易。家中女人多在农闲夜间,集一年之零零碎碎时间,方可把一家人大小在过年时才穿的新鞋赶制出来。你想,那厚厚的鞋底,一针一线,针如何穿过去?就用针钻先穿一个孔,然后顺着这个孔把线引进去又拉出来。这一引一拉,为了不费劲,就把麻线打上蜂蜡,使之润滑,便于穿引。至于用来织成麻布,我那时则也未有所见,许是先前的事情,也就不说了。因为苎麻有此等用途,所以才被誉为“中国草,中国宝”,不过,这是我后来才知道的。而在我的记忆中,能穿上新鞋便是过年了。新鞋易打滑,走路就得格外小心,而我以前所穿的布鞋,当然早已被我弃如敝屣了,但我则至今还珍藏着一双直到现在还舍不得穿的新布鞋呢。
至于络麻,学名黄麻。一年一季,小时候记得倘若有户人家刚好在剥络麻,那是小孩子最开心的时候了,因为络麻杆松脆,可以随心所欲地制作各种各样的玩具:编木筏、造水碓、做车钻……一直玩到络麻杆断了碎了,于是在一脸的惋惜中才恋恋不舍地离开。虽然络麻也可以织麻布,但那时我们就知道苎麻梭线,络麻打绳,然而最主要的用途便是织麻袋,我们这里俗称为“络麻袋”。 那麻绳何用?家中挑的箩筐,手推车上系的绳索,均为麻绳;那麻袋何用?便于装货卸货,而这,便是草民穿上布衣所干的苦活、累活。就是这些活,我当年却是没有少干。
我本布衣,身为山民,实为樵夫。山上一草一木,需要的就是一辈子去熟悉,去认识。就说这麻吧,虽然有人工种植的苎麻、络麻等草本植物,但山上还有一种麻,我们这一带俗称为“野麻皮”,却是木本植物。因为山上有麻,而当时供销社的收购站又是常年都在收购的,以质论价,从几毛到最多不过两元一斤不等。于是就上山采麻,说是采麻,其实应该叫拔麻,因为须连根拔起。采麻就得翻山越岭,麻采得多时,双手拔出血泡,疼痛不已;麻没得采时,有时即使走遍沟沟壑壑,所获不多。而当其时也,往往饥肠辘辘,如若恰逢山上有野果,那感受直如后来所说的“我爱你,就像老鼠爱大米”一样。试想一下,上山这天,多是凌晨出门,直到日暮归家,当然食不果腹,此时双腿疲软,行走在山路上,大有抓把泥土便可充饥之感。记忆中永远忘怀不了的是有一次,我忍饥挨饿回到家,一下子就吃了六碗米饭。我饿啊!那碗呢?便是当年流行最盛的那种印有麦穗的碗,我们这里俗称“麦头碗”。所以,山上采麻之艰辛姑且别论,单是采回来剥皮就够繁杂了。先把圈好的“野麻皮”放在一口大锅里煮熟后,再浸泡在水里冷却,这样剥皮才容易剔骨,而皮质也因此更为坚固耐用。所以,有时虽然看去山上麻采了一大捆,背得直喘气,但回家把皮晾干后,一称,原来最多才一两斤而已。当年我们不断地拔啊拔,直到现在我还不明白,这皮到底作何用?那时我多是听说因为这皮做的纸张好,是用来印刷人民币的。我的天啊,于是,采麻时我常想,为什么我们千辛万苦采来的麻,自己却挣不了几个钱?当然,我这也仅仅是作布衣之怒,敢怒不敢言,只是在心头发发牢骚而已……
此后,一直到现在,我虽然早已抖落了从田地里走出来的一身灰尘,还有从山上下来的一头木屑,但依然改变不了的是我本布衣的出身!即使改变,但也总有回归的时候,因为“披麻戴孝”这个词,说到底就是人生最终都会有的结局,而这也许对普天之下所有平民布衣也是一个最好的慰籍。
劳碌,繁琐,这就是布衣的生活。如果按照这样的程序来分类,那么我想,也许‘’布衣‘’终究会成为一个历史的名词。虽然,当今的农民工生活依然十分艰辛,但他们的穿着已经无需再自己去植麻、织麻了。所以,历史的进程由此感而慨之,但愿我们才是中国真正意义上的末代布衣!
因为有了这段布衣的经历,所以,每当我在叩问自己,我是谁?我的回答就是:“我本布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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