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的夏收总是短暂又匆忙的,如果是赶上下雨天,就是跟老天爷比赛抢粮食。麦子还没有收进粮仓,队长就站在自己门口的粪堆上,掐着腰扯着嗓子催各家各户去交公粮。特别强调要把最好的交给国家,不准有人拖雁回的后腿,雁回要做大队的表率。
父亲筛完最后一簸箕麦子,倒进袋子里,扎紧口,搬进架子车里。又把我抱上去坐在前面,拉着车并入雁回交公粮的队伍。十二户人家十二辆架子车,排着长长的队伍,浩浩荡荡的向粮站出发。
路上不时有邻村的架子车入公路,不管有多少人多少车。雁回的队伍一直保持着自己的队形,从来没有被打乱,更没有人掉队。这是雁回多少年不变的庄风。
粮站离雁回只有六里路,需要翻过一座铁路,跨过一条河,再爬过一个码头才能到。最难的翻铁路,上坡容易下坡难,要是下坡时谁的自行车没有闸,就得用脚使劲抵住前轮,嘴里不停的喊着借过借过。下坡的人有时候躲闪不及也会被撞着,都是十里八乡的相亲,哪怕撞得有些疼,也会一笑而过,绝不追究。人活于世,谁还没有磕磕绊绊的时候呢?以前的码头是真的码头,现在只是一个地名。
还没到粮站,就看见门口有很多人在外面排队。到处是车,到处是人,是高高落起的粮食袋,是来回穿梭在人群中的小孩子。交公粮的时候一般都是一个村为一个集体,再分成一个个庄,先抽到哪个庄哪个庄就先交。
粮站的公家人拿着一根尖头的长棍,朝着要检查的口袋使劲扎进去再拔出来,带出来一些麦粒,放进手心里,看看颜色又放到鼻子前闻闻。旁边人搓着两只手笑道刚收的麦子干焦干焦的,一点水分都没有。那人不理他,说声合格,抬进去过称。人多力量大,不管称谁家的,所有人都跟着一起帮忙。一家接着一家,一袋接着一袋,接力赛似的很快完成过称。完公粮,赶紧拿着票离开,不然车子夹在中间很难拉出来。前面架子车刚拉走,后面的车子迅速补过来,弄的跟打仗似的。
那时候觉得检查粮食的人好厉害,那么多的人都得听他的话。他说行就行,他说不行,就得拉回家重新过筛重新晒。我觉得自己比父亲还紧张,生怕从那人嘴里吐出“不行”两个字。好在父亲做事情一向很仔细,从来没有出过返工的事。
一行人交完公粮,像来时一样排着长长的车队往回走。大家完成任务心里都很放松,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今年的收成,来年的准备,父亲不时回过头喊我说快到家了不要睡觉。
我手里拿着一个烧饼躺在摇摇晃晃的车厢里,冲着天上的星星傻笑。
现在农民种地不用交公粮,政府还给补助,交公粮已经成为往事。父亲说赶上这么好的时代是他们的幸运。他的年纪大了,就把雁回的地都租了出去,心里又舍不得。又在雁河边开出一片荒地来,点上豆子撒把芝麻,豆子拿给我打豆浆,芝麻除了换香油还留一点做芝麻盐。他说自己生来就是干活的命,闲下来就全身不舒服。除非哪一天躺下,否则不会停止劳作。
人老了,越来越任性,劝是劝不住的。只有自己抽点时间回老家多帮帮他,陪着他喝一杯酒,一遍又一遍会想往事里那些难以忘怀的时光。
苦也罢累也罢,都是人生的滋味,父亲心态好,是不会在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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