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汶川地震,写了点感触,现在拿出来吧。
十年过去了,世道变了很多。我的观念也变了一些,我现在不完全接受自己当时的那种“嘲讽”。相对于“小人儿”的思想,我更难容忍现在某些狗屎平台上的某些小臭虫的小放厥词,他们的弱智无底线,简直侮辱“扯淡”两个字。
假如我是一个灾民……
当然,这种假设太轻松,轻松到透着冷血。就像心理医生建议的那样,不要对灾民说:“我很理解你的感受”,你永远不可能理解!
但我还是要假如,假如我是一个灾民,一分钟前还和常人一样,享用着干净的空气,和安适的人生。一分钟后,我被埋在瓦砾和断垣中,我还活着,活在一瞬间制造的暗黑地狱中,呼吸着粉尘,背上覆着千百斤的重量。
我很小的时候,在一个无人的水库边上,钻进一个破旧失修的暗渠里,钻到中间时,身体被卡住了。我现在还能回想起那种恐怖,渠道里黑黢黢的,除了自己呼吸的声音,和脚下不远处浪花拍岸的声音,就剩急剧跳动的心脏了。心脏跳到身体似乎更加膨胀,塞得更加紧了。当我最后出来时,看阳光下灼眼的浪花的闪光,看田野里娇嫩的油菜花,已经不在意衣服被挂破,和满脸的污垢了。
……现在我是被千百斤的重量,压在黑暗的逼仄的空间里了。也许灾难临头时感觉都会有点麻木,最刺激人的却是大难不死、劫后余生时的震惊对比:原来那是死,这是生,原来活着的感觉是这样的!我恍惚过来,明白了天崩地裂,明白了房倒屋塌,明白了身边可能的亲人朋友的死亡,明白了我虽未死,却处于生死之间。
我恍惚过来了,恐惧与悲哀便席卷而来,与背后千百斤的重量攒在一起,以千万斤的重量,再度挤压我的心胸……
慢慢地,当恐惧稍微减弱些时,我想到会有人来救我,可能是就近的侥幸者,可能是绿的军衣,可能是白的大褂。我嘴里念着佛,希望能在最快的时间里见到他们。他们会来吧,会飞奔而来吧,会坐上飞机来吧,或许他们会肋生双翅,直接飞到我的身边来吧。
——突然间,在灰蒙蒙而黑黢黢的逼仄空间里,我被压在地上的脑袋边闪过一道光彩,仿佛土地爷来临,从地上遁出一个小小的人来,只有我半个脑袋高,近近地立在我眼前几公分的地方,看着我。他身量虽小,可气派却是有的,穿的倒随意,却很显然是故意这么穿的,皮肤很白净,留了点胡子茬,手里拿了一个微缩的电脑鼠标。灰蒙蒙的粉尘先让他打了个喷嚏,又走近我的脑袋,上下左右看了看,眼色中饱含悲悯,“哎~~~”叹了一口气,叹气同时,手中的鼠标响应地“喀哒”点了一下。
我在揣测他的来意,是人是鬼?是救我是害我?他便开了口:“地震,没人,通知,你们,吗?”一个词一个词往外蹦,每个字蹦出来的同时,手中的鼠标响应的“喀哒”点一下。我茫然而恐惧地摇头,但也摇不动。他又说:“政府,渎职,SHIT!”接下来,他便改变一词一顿的风格,滔滔不绝地:政府的失职、大自然的惩罚、动物的镇前预感……伴随的则是“喀哒喀哒”的飞快鼠标点击声。
大约半个钟头,他歇了歇,扬了扬下巴,满意地问我:“怎样?”我明白他似乎只是畸形的人而已,并无害人的可能,便放了心,吃力地说:“能先给我喝点水吗?”他愕然地望我,似乎对我的答非所问感到困惑。四处张望一番,他摊摊手,带着为难的表情:都塌了,没水。我疲累地闭上眼,不想与他多费气力了,他却又讲起来:“你要知道,我也经历过地震,我当时正在全球企业家高峰论坛上授课呢,我第一个跑出去了,我那些学生,都是成人了,他们却没跑。”他用鼠标捅了捅我的脸,我只好又睁开眼,他用探索的眼神看着我:“你明白吗?自由、民主,你明白吗?”我无力地摇头,却摇不动。他叹了口气:“无论何时何地,我们都要用理性的、理智的、自由主义的工具,来批判性地认识世界。”话音未落,突然天地又抖动起来了,是余震。这个小的人眼神慌张起来,怒气冲冲地骂一声“SHIT”,将鼠标线象鞭子一样在地上一抽,倏忽间又遁走于无形。
……这就是三天后了,我经历了数次余震,背后胸前又增添了无数的重量,风雨将我的身子和脸糊弄成了泥浆,饥饿、干渴、疲劳、寒冷,混合着恐惧与无望,几乎让我要放弃自己的时候,我被救了出来,并安置在临时的医疗帐篷中。还好,我的身体素质不错,并无大碍,半夜里,我在极度的劳累和对亲人的挂念中,沉沉睡去了。
“喀哒喀哒“,“喀哒喀哒”,我睁开眼,果然又看到了他,那个小的人。他微微地笑着:“你获救了,我很欣慰啊。”我轻笑,表示谢意。他盘腿坐在我的枕头上,屁股垫着他的小鼠标,仿佛很快活似的:“你知道吗?我捐钱了!”“谢谢你。”“不用谢,中国是一个灾害频发的国家,我作为社会的支柱、国家的基石,必须要考虑到长期的可持续性的捐助,所以呢,我规定我的亲朋好友,每人捐款上限为10元。”我有点愕然,但还是说了声:“谢谢。”
这个小的人的脸色忽然又阴沉下来,叹了口气,哀哀地说:“最近我很受冲击啊,人们都不理解我,骂我,埋汰我,其实我都可以理解和承受。我们这个民族啊,太缺乏民主自由的风尚了,泛道德主义甚嚣尘上,这很危险呢!这比大地震还危险!”我偏过头去。
“地震当然有伤亡,可一个民族思想的发育,文明的伟大振兴,远远比它更为重要,和值得瞩目啊!”他扯起了嗓子,有点歇斯底里起来。我转回头来,提高声量:“你并没有亲历地震,所以请不要乱讲!你不要轻视和污蔑我那些死去的亲人和朋友!”他一下楞住了,喃喃地:“可,可我捐了钱啊。”“我可以还你,请你歇口。”
小的人似乎没料想到我会如此,一下子仿佛委顿了精神,慢慢爬下枕头,跳下床,楞楞地站在地上几分钟。突然,他将鼠标高举过头,那鼠标变成一把火炬,小的人口中念念有词:“人人生而平等,造物者赋予他们若干不可剥夺的权利,其中包括生命权、自由权和追求幸福的权利……”并慢慢陷入地中消失。
护士进来给我换吊瓶,她走近床边,忽然大惊:“你化脓啦?怎么有股恶臭!”我笑了:“好好的呢。恶臭是刚才地上钻出来一个大放屁虫。”(来自微信公众号“妮爸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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