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缓慢的,充满翳影的光焰,骇丽的疯狂。”
“阅读一份记录,或是开启一份遗嘱?”
我不知道。当我翻开《房思琪的初恋乐园》这本书时,我并不知道,我将看到的是通篇绚烂如光影的譬喻和深邃优美的比拟,我更不知道,所有用力过度的修辞,其实是作者在迷津时痛苦的呐喊和自我赎罪又陷落的迷乱与畏惧。
很难想象,封皮里笑靥如花的林奕含,用尽了生命的所有力气写下来这本末路之书,最后用一根绳索了结了自己26年的生命。书中的怡婷和思琪确切来讲都是她自己,就连伊纹也是她对于自身未来的美好渴望却破灭的幻影。家庭老师李国华长达八年的性侵,被文学冠以了理所当然的借口,他恬不知耻的嘴脸践踏了文学,也践踏了数个无知少女尚且蒙昧的青春甚至是童年。房思琪羡慕“美丽,坚强,勇敢”的伊纹姐姐,可是伊纹又何尝不是房思琪在未来的倒影?伊纹被丈夫家暴,也被自己暗无天日的爱所禁锢。或许房思琪顺利长大,恋爱,结婚,成家,立业,但曾经受过的暴力只会以更加深入骨髓的痛彻贯彻她的灵魂,如伊纹那样,继续被暴力,也继续麻痹自己沉默等待。
等待什么?在书中,等待房思琪的是精神病院整齐划一到不近人情的铁栅栏,等待伊纹的是一颗失去爱的能力支离破碎的心。而在现实中,等待林奕含的,却是跟世界无可奈何的告别。
我们何尝不是在等待?纯真稚嫩的笑脸等待同样温暖的慰藉,回报她的却是《素媛》里的流浪汉大叔的强暴;穿着制服的少女等待着明媚灿烂的青春,回报她的却是道貌岸然为人师表的老师的猥亵;无数的父母和孩子等待一个更加光明确切的未来,却只等来了一桩桩骇人听闻令人发指的暴行。
我们的社会到底在等待什么?当“性”这一块长久的缺位被一桩桩血淋淋的暴行生生填满时,我们还在等待什么?
任何关于性的暴力都是“社会性”的,或应该这么说,任何关于性的暴力,都不是由施暴者独立完成的,而是由整个社会协助施暴者完成。
当越来越多性侵幼童案曝光的时候,有人以为这是社会风气的倒退,殊不知我们只是掀开了罪恶的一角面纱。罪恶绝不是独立的、分裂的,能浮出水面的不过只是冰山一角,更多的受害群体在冰冷黑暗的水面下沉默以至窒息。
当我们在声讨施暴者的时候,是否有人曾想过,本该是受害者最坚实的依靠和港湾的亲人朋友,或许正是压死骆驼的那最后一根稻草呢?书中房思琪试探着问母亲为何家里没有性教育的时候,母亲的回答彻底让她寒心了――“只有需要性的人才需要性教育”。
长久以来性教育的空白和为人父母根深蒂固的保守思想造成的缺位,不仅让发声的受害者在惨遭暴行后又承受了至亲之人和社会环境的二次伤害,更让许多隐匿在黑暗里的受害者不敢发声。更有不在少数的受害者正懵懂如房思琪,隐隐知道那是恶,却不加反抗甚至扭曲自己的心灵迫使自己爱上施暴者,以求得暂时的拯救和片刻的喘息。
我们与家人老师畅谈理想畅谈人生,所有人对我们人生的一切谆谆教诲,唯独对“性”闭口不谈,仿佛那是这个社会最隐秘禁忌的暗伤。并非用白纸黑字昭告天下“性”的罪恶,相反,所有心照不宣的沉默和眼色以缄口不言的高压来逼迫孩子们不能有“异动”。前几年教育部推出的性教育知识手册,在浪潮般的反对声里狼狈离场,可又有几人知道反对的人里有多少恰恰是爱子心切的父母,有多少是摩拳擦掌的禽兽?又有多少施暴者利用了社会潜在的宽容和受害者的“羞耻心”、“自尊心”来变本加厉地禁锢、虐待受害者?
难道我们还要沉默着继续等待,等待更多的“房思琪式的强暴”,等待更多的希望之花生生地被人攀折,留下永生难忘的阴影甚至于选择自杀?难道最后手刃受害者的竟是我们袖手旁观的冷漠与纵容?
我们从繁花似锦的青春里走来,却忘了荆棘遍布的地方也有花朵在拼命绽放。也许我们是危机四伏的青春里的幸存者,但这不意味着我们可以如此潇洒地与它告别。仍然有人在苦难的深渊里挣扎,仍有人在暗无天日的地方遭受着我们或许一生都无法想象的兽行。无论是前几年的百色女童资助案背后的性交易,还是《嘉年华》里被性侵的小女孩所面对的冷酷社会,都是这社会熔炉里的一角。今天我们能事不关己地自我安慰,谁又知道明天的不幸与自己无关?
告诉自己不要再放过任何一桩恶行;告诉自己警惕而清醒地加快脚步,不要再沉默地等待;告诉自己有责任有义务为受害者和孩子们发声。我始终相信,涓滴汇聚成江海,微尘凝聚成山峦,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不是理想的空话。呼吁更多的人关注、呼吁社会正视对“性”的态度、呼吁父母们坦然地从身体上教会孩子们辨别善与恶,这才是我们应有的态度与担当。
幼吾幼以及人之幼,谁不曾年少?谁不希望自己年少的孩子能健康成长?当罪恶被社会性的冷漠和集体化的遗忘纵容而肆意滋长时,请别忘了,正是我们自己的沉默,把自己圈进了樊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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