罚单

京哈高速收费站。

出口外广场上，车辆缓慢前行，ETC和人工通道开始，一路排了长长的队伍，不时有不耐烦的司机鸣笛。货车、小轿车混杂在一起。

两名警察正在通道口检查过往车辆，不时的有车辆调头，停靠在路一边等待处罚。

广场边有两间小房子，上面没有牌子，是收费员休息的地方。

其中一间外拥挤着好多人，排起了长队。

“大哥，照顾一下，别扣分了，这一趟才挣两百，这一查白跑了。”

房子里坐着一位交警，三十出头，戴着口罩、墨镜，洁白的帽子，洁白的手套，洁白的罚单，眼前放着厚厚的一打单据和违法代码本。

交通违法除了全国统一的《中华人民共和国道路交通安全法》和《中华人民共和国道路交通安全实施条例》外，每个省根据自身情况制的还有高速公路管理的条例与规定，虽是“土规定”，但是在本地有市场，因此，单从交通违法来说，有些违法条目规定各省还不尽相同，不过，都是在《安全法》和《安全实施条例》框架下。

“不带驾驶证，扣1分，罚款150元，这是法律规定，每个人都一样，不存在照顾不照顾。”交警的语气充满了公平公正。

“驾照在家里，我家离这很近，不行，我找人给送来，行吗？”一位晒得黝黑的中年男子笑着对交警说。

“不用你找人拿，呆会我从系统上查一下就知道了，你稍等。”交警拿着一个类似POS机的东西，输入身份证号码，一看是C1驾照，心想扣一分也无妨。

分是驾驶员最敏感的东西，尤其大货车司机最怕扣分，一年下来，全指望这12分吃饭了，扣分好比割肉一样疼，交警一般也会酌情考量扣分，大货车司机如果12分扣满，需要重新学习考试，有的还要降级，砸人饭碗的事，交警不是特殊情况，不会下重手，多少会照顾一下，这也是情理之中。

不过，小车驾照就无所谓了，尤其是驾照里还有分数，扣几分不影响开车。在说了，一本罚单开下来，如果都是不扣分的项目，也说不过去。

“大哥，还是别扣分了，罚款就行了。”司机继续央求着。

“你别再说了，这都是有规定的，不是想怎样就怎样。”交警飞快地填好了罚单，在扣分项快速地画了一笔，司机看的心里咯噔一下。

“快签字吧，扫描后面的二维码就可以交费了。”司机接过单据，极不情愿签了字。

“这个，车身喷涂广告。”一个胖胖的警察推开门，递过来一个证件，身后跟着进来一个戴眼镜的40多岁的男司机。

“你不能罚啊，我当初喷广告时，老板说，没关系的，这个没超过标准，不罚款，你这怎么又开罚单了呢？”司机极力辩解着。

“你先出去，在窗外说，疫情期间，都要保持一定的距离。”看着司机情绪激动的一进屋就大声吵吵，交警制止着。看着司机到窗外了，交警接着说：

“你的车在哪里？”

顺着司机的指向，一辆五菱面包车上面贴着“货拉拉”字样。

“你这种情况我们之前处罚好几例了，你们也向公司反映一下，如果不及时到车管所备案，就要接受处罚。你看看处罚条款，车身喷涂广告，就是这样处罚的。”

交警把代码本上的处罚条款指着给司机看。

“行吧，你要处罚，我就到司法局复议，哪有这样的规定，明明不超过一定的标准就不处罚，你们却不执行。”司机似乎掌握着主动权，心里很有底气。

看到这种自信态度的司机，交警确实很少见，大多数司机接受处罚虽不情愿，但明确表示要“维权”的很少。本身这些司机一般文化水平不高，有的初中毕业，有的高中都没上完。

这个司机不一样，还知道去司法局复议，交警觉得他多少懂一点法律，本来不想和他啰嗦太多，直接开罚单得了，但是想到上次被投诉，牵扯自己的精力，也没必要。虽然执法的，被投诉是家常饭菜，但每一个投诉自己还得解释，变相增加了工作量，相当于自己给自己找麻烦。所以，最好的工作标准就是，处罚完了，当事人还说谢谢，此事翻篇，大家都开心。

“你尽管去复议，这是你的权利，你可以先到我们的上级机关复议，也可以去法院诉讼，这是你的正当权益，很高兴你有这样的法律素养，那你更应该理解对你的处罚。”交警表面上这样说，心里其实在想如果复议后，怎样解释这个事情，虽然执法没有问题，但是毕竟因为自己帐上多了一条复议，浪费了不必要的时间。

“这伙计说，他打算复议，权队长，你看咱们要不要罚他。”交警找到带队的权队长，拉着他到一旁小声的说。

“你的车呢？”权队长接过司机的证件，带着司机去看他到底是怎样的违法行为。

“你这明显贴着广告，还有什么不服气的，处罚你合法合情合理。”权队长有一米八，看上去很是威严。

“队长，我这个是帮朋友做的广告，朋友当时说这点面积不会处罚的，他都咨询车管所了。”

“车管所说的算吗？都有明确的法律规定，你就按照法律法规来，喷涂广告，改变外形，一定要备案的，这有什么狡辩的。”

“我当时确时问朋友这种情况交警处罚吗？他保证说咨询过相关部分，没有问题，你要罚我，我就去复议。”司机一脸坚定地说。

“你复议、投诉都可以，但是你这种情况确实违法，这次警告你，回去抓紧恢复原状，算给你一次机会。”权队长干交警已经十多年了，之前的较真劲也没了，在他看来，轻微的交通违法也不什么犯罪，执法方式有多种，因人而异，有的就是一根筋，你和他较真，浪费时间不说，也给自己多找事，那么多车，多罚一辆，罚一辆也没啥。遇到较劲的，权队长一般都警告一下，放了。大不了再多抓一辆车，也不耽误完成工作量。

要说这工作量，虽然各级没有明确一定要怎么样，事实上，也不允许有工作量，但是一到月底，各单位会把违法行为处罚起数在内部公告，领导一看数据就做不住了，于是总得有个态度吧，干多少活每个单位不同，也是不公开的秘密而已。

权队长拿走了司机的证件后，交警就知道队长估计教育他一下就放了，也是不想多和当事人啰嗦。

交警姓李，刚来单位不久，权队长相当于他的师傅，他也在慢慢体验工作是怎么个大体路子。

刚来时，想着公正执法，树立好警察形象，后来发现不是那回事，当事人都有不同的个性和需求，不可能生硬的按法律来，这里也有个执法艺术。

刚才权队长就给小李上了一课，就是干活要当日事，当日毕，平时工作已经够辛苦了，尽量别给自己找额外的事情。

“这个反光条、记录仪、超载。”权队长拿着一个司机的证件，一口气说了三个违法行为。

“小哥，你就照顾一下吧，我拉的青菜，超了一点点，拉这一趟不容易，赚不了几个钱。”

“你这三项罚款六百，扣两分。”小李轻声对司机说，知道司机听后肯定反应强烈。

”小哥，你们这罚款太狠了，我一趟才赚几个，这都没法干了，我们那根本就没这样罚过。“司机有点惊诧，竭力辩解着。

“江苏难道对超载就不管吗？再说了，法律没有地域区别， 就事论事。”小李听着他拉的菜，看着他一副可怜的样子，准备对他网开一面，虽然权队长说了三项违法行为，如果都罚下来，当事人肯定受不了。

“你还在搞什么鬼？我们天天干这个，你还给我们玩这把戏？”权队长对司机呵斥道。“疲劳驾驶记录的下半部分去哪啦？”

权队长拿着一张下半部分被撕掉的打印单问那个司机。“你肯定是疲劳驾驶了，还把记录撕下来。”

“队长，我没有，真的就是这样。”司机有点心虚了。

“没有？走，我跟你一起再打印一张。还在糊弄我们。”

“队长……。”大概觉得自己的小把戏演不下去了，司机竟然一时语塞。

“不想给你一般见识。”权队长瞄了他一眼，又去广场中间坐阵了。

“你真可以啊，差点蒙蔽了我，一副无辜的样子，结果却是耍心眼高手。”小李看到司机耍这把戏，一点同情他的意思也没有了。

司机大概也知道自己做错了，一声不言语了。

“我也不过多说你了，老老实实接受处罚，有什么异议的可以申辩，但耍小手段岂不是自作聪明？罚你两项，不扣分了。希望你接受教训。”小李开出了两项罚单，大概是觉得自己没办法再求情了，司机闷头把字签了，然后拿着单子悻悻离开了。

（非纪实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