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路口有一个瞎子,在那里摆摊给人算卦。一放学的时候,他就蹲在瞎子身边,听他给人指点迷津。
那时候他觉得这个瞎子真是神人,能把别人家里的事都算得清清楚楚,只用三言两语,就会让人俯首贴耳,惟命是从。
我心想,如果以后我能学到这算命的本事该多好,别人的命运就掌握在我手里,想让他们干什么他们就干什么,一点违抗的意愿都不敢表露。
后来听得多了,发现瞎子说得话都是含混不清的,好像那些话每个人身上都能应验一些。
比如家庭不和,兄弟失睦,婆媳矛盾,生意有小难,晚上会跌跤,只要把那些排卦的口诀背熟了,不管排出的卦像是什么,嘴里说得还都是那几件事。
也就是说,排卦是排卦,算卦是算卦,两者没有关联性。
既然没有关联性,排卦就只是个仪式,是为算卦讲故事准备的一件外衣。
最让我害怕的事情终于发生了,我有个同学,家里父母关系不好,有次他父亲来问瞎子,有什么好方法可以改善夫妻关系,瞎子一本正经的按照他问的问题,起了一个卦,然后就信口开河,说影响他们家运势的主要是孩子。
那个父亲说孩子怎么会影响运势?
瞎子就说:“你家孩子命里没有文曲星,而你却非得让他上学,这是在跟天命相抗,自然会影响你家的运势。”
后来我那个同学就辍学了。
这个事情让我彻底不相信瞎子,甚至心里对他生出一种恨意。他轻而易举的一句话,改变了一个人的命运。
到大学毕业,学校跟我商量,要我留校,想让我担任课业咨询老师,我一开始是抗拒的。
在我看来,这跟小时候那个算命的瞎子没什么两样,自己动动嘴,别人就可能选错学业,影响一辈子。
当时因为分配的前景并不好,如果不选择留校,很有可能我要分配到边远地区,为了留在父母身边,我还是答应了学校的要求。
在我那几年的咨询指导生涯里,我尽可能多听学生的想法,少说自己的看法。
我宁愿学生在与我多次的交流中找到自己的兴趣点,根据兴趣点去前后、上下贯通,从专业的深度、广度以及未来职业的发展是否与兴趣相契合等多个维度去启发他们,进行自主的,有意识的探索,最后决定是选择转行还是依旧留在本专业。
虽然我尽可能保持少说多听的咨询方式,尽可能用多种方法挖掘那些孩子自己内心的需求,可我的这项工作并没有得到学生太多的赞赏。
他们希望老师能够告诉他们直接的答案,告诉他们在十字路口到底选择往左还是往右。
很少人有耐心愿意和我展开多次对话来了解他们心中真正的兴趣,因而我在这项工作在学生那里的评分往往停留在及格线之上。每每让主管这项工作的校领导为我捏一把汗。
后来我还是主动辞去了大学校园的这份工作,听说个别同学知道这个消息后,还专门举杯庆贺了一番。
在他们看来,我是那种无为的老师,不敢说出自己的想法,也不愿意为学生指明一条路的老师。他们因为我的离开而感到庆幸。
我不后悔自己做得选择,也不为自己的“碌碌无为”而感到心有不安。
恰恰相反,我挺为我自己的行为骄傲的,跟我家路口的那个瞎子相比,我从不口出妄言,轻易说出一句改变别人命运的话。
在我离开大学十五年后,我收到一个学生亲笔写得信,我不知道他是通过什么途径找到了我的通信地址。
在信里,他回顾了当初接受我咨询指导的过程,说通过我与他的对话,让他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兴趣所在,毅然决然得从神经科学的专业转到了艺术专业,并成为国际上颇有造诣的艺术家。他信中除了表达感激之情外,还邀请我参加他一周后在京举办的作品展。
我接受了他的邀请,那天来到他的作品展,发现还有许多当年接受过我咨询指导的学生在那里等我,他们都向我表达了感谢,感谢我能用一种平等沟通的方式,帮助他们找到自己的兴趣,即而选择了可以终生相伴的专业。
其中还有好几个学生不好意思地坦言,他们就是那几个在我辞职离开大学后,举杯相庆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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