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老太爷到底熬过了次年中秋,就蹬腿去了。果然如锦瑟所说,到商老太爷闭眼之前,秋儿已被卖到临州一个富商家里。来庆被辞工了。徐妈和德生暂时没走,他们是两口子,也是陈氏从娘家带来的人。而早被发卖了的郑姨娘已经不知身在何方。这位前朝进士没有料到自己身后竟然是四块白板订起的薄棺材草草下葬了事。到处在打仗,今天是王督军的朝廷,明天就变成了李元帅的天下。各个小朝廷此起彼伏,瞬息万变。老百姓还不认得今天的衙门是黑是白,明天的衙门就竖起了新的牌匾。如此折腾的结果是各种苛捐杂税越来越多,百姓越来越穷。当然,也有异起乱世之枭雄,坐敛大把的钱财。钱这个东西么,除了实在,没有特别的好处。
天刚蒙蒙亮,连大帅府的下人们已经开始忙碌了。连大帅上个月刚入驻慈州,成为慈州新的皇帝。如今正逢大帅五十大寿,府上一片欢天喜地,一来势必要好好为大帅祝寿,二来也是要趁此机会多多结交当地名流,好把这皇位坐稳。因此早在一个礼拜前就广发喜帖,到处延人。这中间有一个宾客叫祝凭舟,是慈州当地有名的名流,为人机敏通透,又有丰厚财源,连大帅十分想要结交他。祝凭舟也有满腔抱负,正好要借连氏施展,接到请柬自然是喜极欲狂。只是这贺礼上却又费尽了心思。原来他已打听到连大帅虽然是个荷枪带甲的武夫,却非常仰慕文人,极爱诗词歌赋。如此乱世,慈州这地界,名家字画真品自然是弄不了来。等闲的画匠临摹的连祝凭舟都看不上,正烦恼间,祝凭舟膝下第三个女公子祝可玫正好从父亲书房经过,见父亲正愁眉不展,一问之下抿嘴笑道:“这有什么难得?我的一个同学她祖父正是前朝的进士。她本人也是极通诗词歌赋的。不如那日就带她一起去,现场给大帅做上一首,我们另外准备厚礼,岂不两全其美。连大帅这一路打仗过来,怕是什么样的真品也有了。他还稀罕什么呢?只怕我这个法子又新颖,保管大帅心里喜欢。”祝凭舟虽然觉得有些玩笑,但细想之下怕是也有些道理。便应允了。又问女儿:“那种旧式家庭里的小姐,她家里肯放她出来交际吗?”祝可玫笑道:“她是无父无母的孤儿,家里只有一个扶正的姨娘,家里又穷,给她们一点钱,哪里不肯呢?”祝凭舟点头,遂放手交由女儿去办。
这天,商锦瑟果然如期先到了祝家。她和祝可玫是同学。可玫见她穿着鹅黄碧枝挑绣蜀锦旗袍,黑漆皮鞋,尚算华丽。因此便不再叫她换衣服。先是好好嘱咐了一番,才带着她跟着祝凭舟一起来到连府。
一路上锦瑟心里是堵的。要在往事往日,她断不肯接受这样的邀请——祝可玫拿了五百块钱来她家里。陈氏见钱眼开,立刻喜不自胜地就答应了。那一刻,锦瑟觉得自己就是青楼里的姑娘一般,竟是要被拉去抛头露面接客了,如此这般欺人太甚。她当时就拉下脸来,说:“我不去。你们谁爱去谁去。”陈氏还没开口,祝可玫就笑着拉着她,说:“咱们到你屋里说话去。”进了她的屋,祝可玫敛起笑意,说:“我的大小姐,你还是收起你的谱来吧。现在新式女性都提倡在外面交际。你怕什么?”锦瑟扭头,愤愤地说:“我一定不去!要是我祖父在,他也断不肯让我这样子去。”祝可玫看着她,唇边就绽开个讥讽的笑出来:“正是这话。你以为我是在害你吗?今时不同往日,你渐渐大了。又没个父母傍身,底下有个妹妹,到底隔着一层。你不为自己打算,难道还指着上房里那位吗?”说的锦瑟又羞又气,脸都憋红了,心里又被勾起无限委屈,倘若家里父母健在,倘若祖父还活着,她哪里要受这样的折挫。这一想,眼泪就汪汪的要往下掉。祝可玫忙拿帕子替她擦了,说:“我也是一片私心为你好。你实在不愿去,我断然不能勉强你。你想通了,后天一早来我家即可。”
祝可玫前脚走,徐妈后脚就到锦瑟门前,说:“大小姐,太太叫你去呢。”锦瑟登时恼羞成怒,柳眉倒竖,说:“不用催我!我去就是了!只是我没有好衣裳出门,不能这样蓬头垢面地见人,叫她两天内拿钱赶着做出好料子的衣裳我就去!”说完便把门哐当一关,扑倒床上放声大哭起来。好在陈氏听说锦瑟肯去,心里高兴,立刻开箱取出几块去年的料子让人给锦瑟做衣裳。祝可玫送来的五百块钱分文不动地收了起来。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