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的心》Heart of Darkness,单看名字和封面会简单地认为这是一本笼统的殖民地小说。并且大概率是因为“有幸”拜读过某些白人的矫揉造作的作品,这类型的故事主题的确让我在一开始就带着偏见。但通过一早上不间断的阅读,我感觉这更类似于一本反思集而非小说,并且起源于殖民却超脱历史背景的对人性的反思才是此书存世的真正资本。
《黑暗的心》和《弗兰肯斯坦》一样,以第二人称叙事的方式进行展开。我们作为听众,坐在停泊在泰晤士河上的奈莉船上,听着化身为Marlow的作者将他在刚果的旅途与我们娓娓道来。
在进入故事前,首先要大夸一遍作者约瑟夫康拉德那拥有强烈对比度和吸引力的文字,极富磁性的文字就可以架构出一个无法让人摆脱的故事框架,优美的文字是让我一早上通篇读完的主要诱因。文中通过暗喻类比对照而产生的反差,给我带来了绝不亚于《药》中红白黑三色衬托的震撼。文字在他笔下仿佛活了过来,拥有了生命力。就像描写河的这句:
“死亡之流源源不绝地流出流入,把河岸腐朽成烂泥,河水变污变稠,摧毁着扭曲的红树林,这些树好像在向我们痛苦地扭动着,极端绝望,束手无策。”
热带丛林河流透露出的腐败、潮湿就像河水一样从字缝中挤出来,宛如一张画卷在我眼前铺开。文字在细细咀嚼下又蕴含着特殊的味道。所以本篇会大量引用原文,(试图)还原那种由一次次冲击带来的观感上的“高烧”。
言归正传,《黑暗的心》的主题是堕落,具象到小说人物身上便是Kurtz的堕落。作者借Marlow的刚果腹地之旅讲述了Kurtz的堕落的原因。同时也是康拉德试图表达的观点:文明与黑暗并非对立,相反二者彼此吸引。在文明的外皮下,黑暗的心一直跳动。
那现在,让我们进入康拉德的世界。
“格雷夫森德上空,天色暗淡,再往深处更是仿佛凝成一片愁云惨雾,死寂地催压在世上最大,亦最伟大的城市之上。”
“The air was dark above Gravesend and, further back still, seemed condensed into a mournful gloom, brooding motionless over the biggest, and the greatest, town on earth.”
Marlow在年轻的时候曾经怀揣着探险家的心情加入殖民贸易公司,随着船来到了非洲的殖民地。而在殖民地,Marlow最先碰到的,也是最能触动读者神经的,殖民地黑人与白人之间的对比:
“他们正慢慢死去——非常明显。他们不是敌人,他们不是罪犯,他们不再是现世的存在物——什么也不是,只是疾病和饥饿的黑影,乱糟糟地躺在墨绿色的阴影中。”
“They weren’t enemies, they were not criminals, they were nothing but earthly now——nothing but black shadows of disease and starvation.”
“我碰见一个白人,他的装束出乎意料的优雅,乍一看以为是幻觉。我看见一个高高的衣领,浆得挺直,干干净净的白袖口,浅色的羊驼毛夹克,雪白的长裤,鲜亮的领带,擦得程亮的皮靴……”
人类通过压榨同类满足自身物质上的享受,同时非人化同类以填补精神上的愧疚。
在殖民地,Marlow通过会计第一次听到了Kurtz的大名。在他人的描述中,我们将Kurtz幻想成一个普罗米修斯式的人物——带着文明的火种深入黑暗,企图用照亮土愚昧的人们。不难想象,Marlow对这样一个和他一样的“怪胎”肯定惺惺相惜,所以Marlow来到总站,等待汽船准备好就深入刚果腹地,会一会这位“怪胎”。
在不断的前进过程中,Marlow得知了越来越多有关Kurtz的信息。他是刚果地区提供最多象牙的代理人,但Kurtz已经要求公司不再送新的员工过去,所以外界完全不知道Kurtz现在的情况。他就像远在天边的麦加,吸引着Marlow继续向前。
但奇怪的是,Marlow发现越靠近Kurtz的领地,见到的情景却越发的光怪陆离。在岸边有时会见到残破的贸易站,一些白人从歪歪斜斜的棚屋中跑出来手舞足蹈地表示欢迎
“他像个戏剧里的丑角。”Marlow说。“我们已越来越深入黑暗的中心了”
这里已经是人和真正的黑暗的最后一个节点,距离真正的黑暗只有一步之遥,疯狂是通向黑暗的最后一道门,要在这漫长、不祥的河流中,在这原始、孤寂的旷野中忍受自己内心的疯狂。而Kurtz,是否跨过这扇门?
“我刚才说过,远远地望见这些木桩上的雕花圆饰时, 我是多么的惊讶。在这片废墟里,竟然有人挣扎着要镂金描彩……
这些圆球并不是装饰,而是饱含象征意义的,它们意味深长,却又莫名其妙,骇人又恶心——引人思考,也能引来正在空中鸟瞰觅食的秃鹫……
要不是脸朝那座房子,它们,那些木桩上的人头,本可以更加震撼人心……”
Kurtz没有穿过那道门,他没有进入到黑暗的内心,而是内心的黑暗占领了他。他变成了安、伊利尔、恩基、宁胡萨格、湿婆、阿瑞斯、赛特,他变成了“普罗米修斯”……他变成了他们的“神”……
其实Marlow不知道的是,Kurtz的结局在旅程的起点便已写明。
“然后我注意到在房门的嵌板上钉着一幅小小的油画草图,画的是一个女人,披着布,蒙着眼,拿一个燃烧着的火把。背景一片灰暗近乎漆黑,那女人的动作庄严神圣,火把的光芒映在她的脸上, 却很是邪恶凶险……
我伫立画前凝视着,他彬彬有礼地在一旁站着,手里端着一个半品脱的空香槟酒瓶,瓶里插着一支蜡烛。我问后,他答道,是Kurtz画的画”
这无疑是Kurtz内心的真实写照:他来自文明世界,手持文明之光,却深入旷野,被无边的黑暗包围;被黑暗蒙蔽了双眼,还竭力维持着文明世界的礼仪和姿态,但内心已经在被黑暗蚕食,透露出原始的邪恶。
真是讽刺,自诩“文明人”的Kurtz创造出这样一个将“纯粹的野蛮”作为信仰的王国。我们可以相信Kurtz一开始的确是普罗米修斯。他认为自己运出象牙,能过给这里为开化的土著人带来现代文明,而随着他逐渐深入,发现殖民者所做的行当只不过是打着文明的遮羞布的抢劫与暴行,土著人不仅未从现代文明中收益,反而成为了现代文明枷锁下的“废品”。
“几天后,那支探险队进入了这片极富耐心的荒原,原野淹没了他们,就像犬海吞投一个潜水者。很久以后传来消息,说所有的驴子都死了,至于那些不太重要的动物的命运如何,我就不知道了。”
Kurtz堕落了,那名自诩为“开化者”的少年已经变成了丛林中的“暴君”。但从来一个方面,这何尝不是一种解放,他通过蜿蜒的刚果河,深入了他内心的黑暗。就像是一只丑陋的蝴蝶,挣破了文明的蛹,变得和蝴蝶的翅膀一样荒诞。
“在那张象牙色的脸上(Kurtz)我看到了一种表情,带着一股阴沉沉的傲气,无情的力量和怯懦的恐惧—带着深深的绝望。在那神圣的恍然大悟的时刻他是不是把欲望,诱惑和屈服都细细地重温了一遍?他像看到了什么似的低声叫了起来,——他叫了两次,但这叫喊并不比一丝喘气声大多少……
太可怕了(The horror!),太可怕了(The Horror!)”
Kurtz临死前口中的“Horror”到底是什么?也许是人们那蛰伏在文明下的,强劲地跳动着的黑暗的心;亦或是将自己吞没的无边黑暗。但他如同一个溺水的人一样,在喉咙灌满水之前发出的那似呜咽的呼救……
Kurtz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我认为比起普罗米修斯,他他像是一个西西弗斯式的英雄——名为“文明”的巨石让他逐渐陷入绝望,而当绝望消退后,剩下的只有疯狂与荒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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