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江夜上华,纵杀伐,自笑傲金巅一世狂狷,管它流言蜚语起,刀落亡魂亦潇洒。
—— 纪隋炀帝杨广
隋朝,大业十四年四月,东都洛阳,连绵如落霞的宫殿群最高处,那胜及冷及的金巅之上,遥遥立着两个人影。
破空之处似有洪钟之声传来——大业十四年三月,隋炀帝杨广被宇文化及弑杀。
“汝倒豁达,身死国丧,竟无颓废之感。”
“虽未臻顶峰,然一路风景,皆在孤眼中;一路珍宝,皆在孤手中;前途后路,皆在孤心中。而大业颓势早显,直历史更迭矣,社稷已画,江山已谋,何悲之?”
“王冠不可留,汝一世潇洒畅快,想来确是如此,倒是我多虑了。”
“不愧为吾友,果然知孤。”
“然那等奸狡臣子,必以汝之先亡为后快,尽书汝之过于史,更甚,汝之功将为过,汝之过为大之,汝于青史,当何处之!”
“何难?凡扰孤之逍遥者,弃!”
隋炀帝杨广,吾之挚友,自为帝起,执掌天下几十年,一代皇朝盛极于此。
他自出生起就是天之骄子,父亲是隋朝开国皇帝,母亲是皇后,作为尊贵的二皇子,他自小集万千宠爱与荣华于一身,又兼风姿俊美,名声盛大,在诸王中一直是翘首,十三岁便受封晋王,官拜柱国、并州总管。二十岁时他开始领兵上战场,自那之后屡立战功,相较太子,他简直璀璨得像朝阳,开皇二十年,皇帝废黜长子杨勇,他理所当然的成为了皇太子。树大招风,之后的路他走得甚是艰难,登基前夜更是危机四伏。登基为帝不过是他实现雄心壮志的第一步,然而竟有传言说他“因色弑父”,荒唐!可笑!
继位后他以血腥手段镇压下各种声音,那些隐在暗处的冷笑怨恨讥讽悄悄弥漫,他从不以为意。他本就不是好人,权力之下尸骨遍野,天下人都拜倒在这片血泊之下高喊万岁。
登基前夜,当一切尘埃落定后,我询问他可想好年号,他站在阁楼上望着西都万家灯火,道:大业!哈哈哈哈哈哈,我大笑,多么狂傲多么尊贵的国号,只有他配!
大业元年,他决意迁都洛阳,十个月后,规模宏大周长五十余里的东都落成。多少人在朝堂上下竭力阻止他,多少百姓为了他的起意劳苦,我皆不以为意。作为他唯一的挚友,我知道,这是这场名为大业的盛世的开始,他怎会让自己失望。
这期间他下令开凿大运河,以洛阳为中心,分为三大段,南抵余杭,北达涿郡,全长2700公里!中段包括通济渠与邗沟,通济渠北起洛阳,东南入淮水,邗沟北起淮水南岸之山阳,南达江都入长江。南段北起长江南岸之京口,南通余杭。北段南起洛阳,北通涿郡。他要给他的锦绣江山画一个轮廓,不论将要洒下多少血色。帷幕已经拉开,他高坐于金銮殿上,看着那些因劳累而死去的人的尸骨腐朽,看着那寂静广阔的运河颠倒千年时光。
他开创科举制,发展分科考试选拔人才的方法,为他的王朝不断注入新鲜的血液。为了“大业”,他从不吝惜他的智慧与决断:他“任性”却不暴虐,他说要听取民声,他不遗余力重建法度……自开皇年间起,隋王朝上下都迷失在荒凉的理性和贫瘠的智慧里,只有他冲破了束缚,站在高地汲取阳光雨露,伸出广茂的枝丫赶走阴霾。
他重用虞世基、裴蕴等南方集团的官员,打破了关陇集团垄断仕途的局面。
他天生适合战场,集大将之姿和帝王之威于一身。大业五年,他御驾亲征,平定吐谷浑,设置西海、河源、鄯善、且末四郡,征天下兵进攻高句丽。当多数皇帝都在在后宫庭园观赏娇花时,他却在马背上眺望苍穹万里,一步步丈量他的山河宏图。
他一生都在征服,战功赫赫,大业最盛之时,周边小国皆来朝奉,他的疆域比秦汉更广!
大业八年,他出动一百一十三万人,可惜却败于辽东城及平壤城下。然而杨广终究是杨广,这点失败怎能为他的霸业画上句点!次年他再发兵围攻辽东城。这时,在黎阳仓督运军粮的杨玄感看到“百姓苦役,天下思乱”,乘机起兵。杨玄感败亡后,他大怒,共杀三万余人,流徙六千余人。各种创伤累计而成的巨大漏洞初现端倪,朝廷上下虽人心惶惶,血色却已经不能再阻止这个王朝的颓势。
大业十年,他第三次发兵进攻高句丽。之前我虽力劝他勿要再对小小的高句丽动兵戈,当务之急先稳住社稷才是,无奈此人永远桀骜,纵然此时农民起义已遍及全国,纵然江山岌岌可危,他也要做他自己想做的事,近乎疯狂。
他年年出巡,三游扬州,两巡塞北,一游河右,三至涿郡,还在长安、洛阳间频繁往还。许多自以为是的忠臣上疏言其劳民伤财啊,不利于社稷啊,尤其是他次次出游都大造离宫更是令他们不满。却忽略了他出巡的根本目的是体察民情!至于建龙舟造离宫,笑话!他生来尊贵,自小锦衣玉食,他既然有能力也有权力挥洒,为何要节衣缩食委屈自己?他那个潇洒风流的性子,如何能受得了窝在洛阳小小的宫殿里,江南的河畔、塞北的广漠才是他灵魂的归宿。
但是,无论他再狂傲,也要为他忘乎所以的野心和毫不节制的享乐付出代价。自大业七年王薄率领民众在长白山起义后,农民起义军力量日益壮大。到大业九年,农民起义已经发展到全国范围。迅速高涨起来的农民起义给了他沉重的打击,王朝统治阶级内部开始分裂,门阀之乱渐起。大业就像一个突然患病的老人,再好的医术都无法延迟他的死亡。
大业十三年四月,李密率领的瓦岗军逼围东都,并向各郡县发布檄文。
同年五月,李渊在晋阳起兵,同年十一月,大军攻入长安。
和所有生命的逝去一样,他也好大业也好都在老去,并快要行到尽头。他渐渐感到疲倦,傲气消减性子却越发潇洒。一日晚,我与他和萧后饮罢,酒后的他似乎格外真实亲近,更是对萧后戏言:“外间有不少人算计我,不过我不失为长城公陈叔宝,你也不失为沈后,姑且再享享乐罢!”又就着杯中酒照,笑:“好头颈,谁当斫之?”高楼风起,冷月无光,我感念天道轮回世事无常,他却安然:“贫贱苦乐,更迭为之,亦复何伤?”
一语成谶,他的头颅的确被斫,却并非传言那样被宇文化及和令狐行达逼得缢弑。他计划迁居南京,却在前往的途中遭遇随行军队兵变,那日我们逃入西阁,被叛军裴虔通、元礼、马文举等逮获。他自知路已走尽,然而以他的尊贵傲气,头颅也好,王冠也罢,属于他的东西,只能由他自己摘下。他是当之无愧的风流人物,畅快自在的活了一世。他贤能,残酷,狂傲,才华横溢,当万里苍穹已暮,他施施然离开,颓废而潇洒。
“仁寿四年十一月,为了开掘长堑拱卫洛阳,调发今山西、河南几十万农民;次年营建东都洛阳,每月役使丁男多达两百万人;自大业元年至大业六年,开发各段运河,先后调发河南、淮北、淮南、河北、江南诸郡的农民和士兵三百多万人;大业三年和四年在榆林以东修长城,两次调发丁男一百二十万,役死者过半。总计十余年间被征发扰动的农民不下一千万人次,平均每户就役者一人以上,造成“天下死于役”的惨象”————这就是他“忠诚”的臣子在他死后为他列下的大“过”!李密,末世之乱里我最提防的一个人,他眼里嫉妒怨恨的黑暗令我生寒。果不出我所料,正是他列下了那些最令我感到愤怒的“过”!迁都洛阳难道不是一个正确的决断?至于修建运河也好修筑长城也罢,哪一件不是为黎民为社稷造福?到得他们眼里嘴里,竟都成了罪过!慧极必伤,他的能力超越了那个王朝,那个满是创伤的王朝负荷不了他的野心,那些蝇营狗苟的朝臣承受不了他的光芒,便要将其毁灭。只有毁掉他,才能换来他们因嫉妒而扭曲的内心的平衡。多么可悲!
相对我的愤怒不平遗憾仇视,杨广却出奇的平静,我不解,他道:“何必?孤想做的都做了,他们如何想于孤何扰?”
“缘何没有不甘?”
“孤早已回答于你。”
“可那毕竟是你的江山!”
“江山不是孤的,大业才是孤的。如今孤已死,大业亦已死,大业永远属于孤,而江山百代,何自苦之?”
“那暴虐之名……”
“勿忧,吾友,你知道,历史,永远都是由胜利者来书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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