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绾睡眼惺忪望着鲛帐发呆。自嫁给墨渊后,她的日子便就过得有些无趣。白日里墨渊给小徒弟们授业,也就没甚时间来陪她。在土里躺了二十六万年才刚爬出来的少绾委实佩服自己睡觉的本事。日日睡到日上三竿,都还嫌不够。此时,她赖在床上,连动一动的心思都没有。
两年前,东华再一次把他们魔族的领袖给削了。据说那位已故的领袖手下有七将,个个都是能打的主。因彼此间的实力不分伯仲,便也就互不买账。群龙无首之际,他们便起了内讧,南荒一分为七,七将各守一方。虽已各自称王为君,却也没能让他们消停下来,割据局面愈演愈烈。这七君虽好斗善战,但经历了一场大败后,他们倒也是体恤民意,打架寻的皆是单挑。三天一小架,五天一大架,这两年来也过得挺充实。因那日从土里爬出来的时候震塌了章尾山,是以少绾也回不去她那府邸。在太晨宫住了一日后,她便被墨渊接来了昆仑虚,一住便就住到了今时今日。虽她是魔族之人,但连章尾山都没了,少绾觉着自己委实是回不去魔族了。至于那七君,只要他们不挑事,她也懒得去管。当年她夹在魔族与神族之间进退两难,危难关头被逼上梁山不得已插手管了管战事,最后被墨渊一剑送去了混沌界。这件事情,少绾依旧记着。但她并不怪墨渊。那个当口,魔族与神族必亡一族,而她与墨渊也只能活一个。苍生为先,她做点牺牲也算是积了功德。许是她这混账的一生里头终还是干了那么几桩积德的事,才叫她没在那混沌界里吃太多的苦头,最后还摊上了这么大一个便宜从土里头爬了出来。想到这处,少绾懒洋洋地翻了个身。好日子来得不容易,她得享受个够捞回本才行。
“祖宗?”
门外传来了奉行的声音。少绾拉起云被往头上一盖,决定不去理会。片刻过后,他那仆子唯唯诺诺的声音透过厚厚的云被再次钻入了她的耳朵。
“祖宗,东华帝君叫你穿好衣裳赶紧去正殿见他。”
掀了云被,少绾撅了嘴。这四海八荒神仙妖怪这么多,还就只有那块碧海苍灵的石头是无论如何她都惹不起的。心不甘情不愿地起了身,她伸了个大懒腰。简单地洗漱了一下,少绾也没顾得上先吃顿饱饭,便就径直往正殿去。她这兄弟向来都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这趟来,怕是又出了什么大事。
昆仑虚正殿殿门紧闭,殿内的气氛倒还算轻松。紫衣尊神坐在客榻上,一手支着头,一手转着手里的茶盏,有些漫不经心。
约摸半个时辰前,小徒弟来通报这位尊神驾临时,墨渊正在做上早课的准备。他们相识三十万年有余,又并肩作战了几万年,彼此间自是知根知底。东华早已不理政事,唯一能叫他上心的也无外乎是那妙义慧明境。蓝袍的父神嫡子有些纳闷。他收着连心镜七万年,两年前还给东华前还探了一探,并无崩塌之兆。这才过了多久,难道就出事了?收了心思,墨渊赶紧遣小徒弟去通知今日的早课改为自习,而他自己则急急往殿外去迎那尊神。刚出殿门,便就见了那熟悉的身影仙气飘飘地立在不远处。许是听见身后的脚步声,那位生得异常高大的神仙缓缓转身,脸上溢着调侃的浅笑。
“这一年的新婚生活,倒是叫你看上去年轻了不少!”
嘴角抽了抽,墨渊知东华是在暗讽他剃胡子一事。不过就是剃个胡子罢了,竟也能让这位惜字如金的上古尊神毫不吝啬地赏了他一句嘲讽,父神嫡子觉着这些年他的变化委实叫人有些适应不过来。
“去正殿谈吧!”
还算大度的蓝袍上神也未搭理他,直接转身入了身后的正殿。紫衣尊神跟在身后,闲庭信步。殿门合拢,遂有一层结界将这不大的正殿盖了个严实。
“帝君此次造访,可是妙义慧明境有异样?”主榻上的墨渊直奔主题。
东华自己给自己满了一杯清茶,入口便就皱了眉头。
“墨渊,你这昆仑虚何时连壶好茶都拿不出了。”
微不可查地叹了一叹,父神嫡子沉声道:“下次来提前打声招呼,我让小徒弟给你泡壶好的。”
紫衣尊神嗯了一声,遂放下了茶碗,“这待客的茶具也不及从前了。”
“下次一并叫小徒弟给你换好的。”
满意地点了点头,东华冷不丁地便开始说正事。他语气清幽,似在闲话家常。
“本帝君置于青云殿的连心镜不见了。”
蓝袍上神身形一顿,“怎么回事?”
“知道连心镜在青云殿的,不过寥寥几人罢了。能破得了本帝君设在那处的封印的,这四海八荒,也不过就剩了那几个人。”他顿了一顿,“白烜出走多久了?”
“帝君可是在怀疑烜儿?”
“不错。”紫衣尊神毫不避讳。
墨渊默了默,遂拿起了几案上的茶盏,抿了一口,思量着那崽子闯祸的可能性。白烜是他亲力亲为从小带大的。调皮捣蛋的性子像极了十七。从前十七在昆仑虚学艺时,便就没让他省心过。时常贪玩跑去凡界,连招呼都不打一声。若说他破了帝君的封印,取走连心镜,倒并非没有可能。只是,他拿那连心镜做甚!
“烜儿并不知道那连心镜的用处,想来只是一时贪玩。待我去寻他来问个清楚,还给帝君便是。”
“若当真是那样,甚好。”紫衣尊神低头酌了口茶,“只怕是……”他顿了顿,若有所思,“……没那么简单。”
“烜儿虽顽皮了些,但心思单纯,帝君多虑了。”
客榻上的尊神幽幽唔了一声,“心思单纯才容易为恶者利用。”
心头一沉,遂有一股莫名的不安涌上心头。墨渊敛了眉,有些凝重,“可是出了什么事?”
“现在还下不得结论,待那小凤凰来,本帝君有话问她。”
话音刚落,门外便传来了动静。
“你寻祖宗我有事,那你倒是把结界撤了让我进去……啊!”
毫无防备地,身前的殿门便就突然敞开了。伸手去拍门拍了空,少绾重心不稳便就一个踉跄跌到地上。墨渊从主榻上站起,刚想上去扶她一把,便见她自个儿爬了起来。掸了掸衣裙上的灰尘,她大大咧咧地朝紫衣尊神对面的客榻上一坐,
“说罢,出了什么幺蛾子?”
润了口茶,东华帝君这才抬眼瞧了瞧她,“你来见本帝君,也不梳一梳头?”
顶着一头鸟窝似的头发,少绾抬手摸了摸发鬓,心安理得,“你不是让我穿上衣裳赶紧来,又没说让我连头也一并梳一梳!”
榻上的尊神唔了一声,不紧不慢地跟了一句,“本帝君倒也不介意见着你仪容不齐的模样。”他复又朝主榻上的父神嫡子望了望,“看来墨渊挺放纵你!”
一声轻咳传来,墨渊低了头,掩了掩尴尬。
收回目光,东华这才继续方才谈到一半的正事,“你在混沌界待了这么多年,可对那处还留有些印象?”
一袭红衣的昆仑虚女主人点了点头,“你想知道什么?”
紫衣尊神眼底沉沉,若有所思,“你在那处,可有见过庆姜或者擎苍?”他顿了顿,“亦或是……缈落?”
主榻上的父神嫡子一怔,遂将目光投向了发问之人。
“缈落不是在妙义慧明境中?”
东华看了看同样是一脸惊愕的魔族始祖神,语气清幽,“随便那么一问罢了。”
少绾给自己满了一杯茶,立刻灌了一口压了压惊。定了定神后,她才娓娓道来,却似乎有些跑题。
“混沌界分二界,善界与恶界。你们这群神仙羽化后,元神便是入的那善界。而那些作恶多端的,又非等闲的妖怪,魂魄入不得幽冥司,死后便是被引入那恶界镇着。”
“这个本帝君知道。”他转着手中的茶碗,“你可见过那三人的元神?”
“你急什么!我这不正要往下说嘛……”她顿了顿,遂又正了下身子,有些不好意思,“祖宗我不才,上辈子干的缺德事不够多,进不去那恶界;做的积德事也不够多,入不去那善界。于是就在两界的交界处混迹了二十来万年。”
“难怪……”紫衣尊神幽幽开口。
“混沌界出事了?”她问得小心翼翼。
“倒是还没有。”他复又拿起了茶碗,端详了起来。
见他答得轻巧,少绾便打消了顾虑。
然而,坐在主榻上一直没有插嘴的父神嫡子却望向他,目光犀利,“帝君问混沌界的事情,莫非……与连心镜有关?”
东华只当没看见,依旧端详着茶碗上的雕花纹路。
“本帝君不过是怕当初出那混沌界的时候,除了少绾之外,还不小心带出了其他不该带出来的东西罢了。”
墨渊微微点头,这倒是个挺合理的解释。不过,他身旁的少绾闻言却从客榻上跳了起来。
“什么叫不该带出来的东西,你这石头说话也忒气人了!”
目光从茶碗挪到了面前气得一蹦三尺高的女人,紫衣尊神八风不动,“得了这么个天大的便宜,本帝君说几句怎么了?”
少绾磨了磨牙,却也奈何他不得。以卵击石的壮举她从前也干过几回,东华的拳头落在身子上的滋味叫她终身难忘。即便死了一趟又活过来,也没能叫她有这个胆再试上一试。拼了命将这口气往肚子里咽之际,那位向来话少的神仙又开了口。
“听说白烜是被你给打跑的?”
方才还在气头上的魔族始祖神愣了愣,回忆了半天才想起来他口中说的那个白烜便是墨渊一直带在身边的小侄儿。于是,她点了点头。
“是被祖宗我打跑的,怎么了?”
“那孩子是凤九的表弟。你打跑了本君帝后的娘家人,是不是该负责去把他寻回来?”
才刚睡醒不多时的魔族始祖神有些糊涂了,“是他自己跑的,祖宗我可没赶他!”
“若不是你当众把他摁在地上揍,他能跑?”
颓了肩膀,少绾只得认栽。其实她并不觉得那崽子的出走与自己有甚关系,毕竟当初那场差点掀了昆仑虚的架是他自己邀的。再说本也没想着将那崽子揍得离家出走,可到底这么多年没得机会好好打一架舒舒筋骨,不料这一动手,便就有些收不住,筋骨也舒得有点过。那崽子也是自尊心太强了些,不过就是败了一架罢了,也能叫他薄了脸皮至今不肯回来。叹了口气,少绾觉着这一代神族的孩子心理承受能力委实太弱,远远不及他们那一辈的老神仙。神族一代不如一代,竟也能保得这大好江山,说到底还是因面前坐着的这个神仙太能打。复又瞧了他几眼,少绾再次告诫自己,东华紫府少阳君是绝对不能去招惹的。瘪了瘪嘴,她心不甘情不愿地接了这跑腿的体力活。
“去就去……”
“烜儿此时该是在北海水君那处,你去那处寻他回来便是。”墨渊给她指了条明路。
少绾宽了心,如释重负。遂觉得墨渊虽然刮了胡子挺娘炮,但到底还是靠谱依旧。北海倒是不远,来回也就一个白日的时间。见着人,劝一劝,也花不了多少时辰。就算劝不动,直接拍晕了扛回来也耽搁不了多久。
“我同你走一趟。烜儿见了为师,总也不好为难你。”说罢,他便起身。
“他哪里能为难得了祖宗我!”少绾很是有底气,“你安心在昆仑虚待着。我明日就将那崽子给你扛……额……带回来!”
榻上的紫衣尊神幽幽叹了一声,意味深长,“不过一日,墨渊你就这么等不及?”
墨渊的脸色僵了僵,而少绾则讪笑一声,“我这就出发,明日一早便回。出不了事,你不用跟着!”
红色身影似做了亏心事一般夺门而出,墨渊复又望向客榻上喝闲茶的紫衣尊神,脸色不大好看。东华睨了他一眼,语气平平,
“这些年,由白烜去净化逃逸的浊息,你可有在一旁看着?”
“依着烜儿的本事,净化浊息不过是桩小事。”蓝袍上神回到了主座上继续方才的谈话。
“小事……”浓眉一挑,紫衣尊神的脸色明显地阴沉了几分,声调陡然下降伴着危险的吐息,“本帝君昔年亲自去梵音谷净化浊息的时候,可没当那是桩小事。”
默了默,墨渊遂也意识到方才自己的那句话有些不妥,便又补充了一句。
“妙义慧明境里头的三毒浊息平稳,逃逸后聚集在梵音谷的浊息也并不重……”
“难道你不曾有过任何怀疑?”紫衣尊神即刻打断了他。
蓝袍上神一怔,面色也白了白,内心的不安愈演愈烈,“难道……”
东华望着他,面露责难之色,“你该知道只要那缈落的元神在里头,妙义慧明境迟早有一日会崩塌。”
“帝君可是在怀疑缈落早已出了妙义慧明境?”复又摇了摇头,墨渊当即否定了自己的猜测,“连心镜一直存在我这处,两年前才交还给帝君,他人未得机会染指。”
“你当真时时刻刻将连心镜带在身边?”紫衣尊神语气咄咄。
父神嫡子亦应得斩钉截铁,“不错!”
二人皆默。若此时连心镜在手上,倒是可以寻个稳妥些的地方开启镜像再施个追魂术来探个究竟。眼下连心镜不知所踪。若它的确在白烜手里,倒也好办。但若……紫衣尊神闭了眼,按了按胀痛的额角。墨渊见了他那形容,便也知遇上了大麻烦。隐隐地,他觉着东华瞒了他些什么。可究竟他还有什么事情埋在心里?墨渊觉得,眼下怕也是问不出什么来。待到有一日帝君愿意说出来,也便是到了他需得鼎力相助的时候了。
第二日天还未明,少绾便就回了昆仑虚。她急急去了寝殿,屋内烛火燃起,映在窗纸上晃得叫人心底发慌。不多时,紫色的身影出现在了昆仑虚的正殿门口,连同在此会合的另外两个身形一并闪入了正殿。殿门外,再起拢上了仙障,将里头正在讨论的事情掩盖了个彻底。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