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有些时候了,那时家里养了一只狗,栗红色的油光柔顺的毛,狐狸的嘴,猫的爪,晶莹的忧郁的大眼睛,干净而美丽,许多人来了都欢喜地过去调弄它,我本对狗没什么兴味,却在这样的暗里侧面的鼓动下,也止不住去看它,走近它,还想拥有它。但这条狗天然地和我不亲,每每见到别人唤着,它便欢快哒哒地跑过去,我心里就有些失去了宠和被人遗到一方的失落感。我努力了许久,终于发现它欢喜的那些人总是愿意抱它,给它理毛,喂它东西吃的人,只我妈它倒是不问所以的整天跟着,想来是小时候照顾它留了感情的缘故,于是我也就学了他们,喂它东西吃,抱它,给它理毛,然后就见它嘟嘟摇着嘴巴就来了,卧在我的怀里像个听话的孩子,自己心里美滋滋的。
有一天来了个朋友,我就想向它炫一炫这狗对我的忠诚,我就朝着不远处正卧在那儿睡觉的它呻唤,一连呻唤了几声,它只是遥遥尾巴,喊得多了,连尾巴也不摇了,为了挽回面子,我就拿了东西到它鼻子前晃悠,它懒懒地睁开眼看了看,有些不情愿,却又慢慢地起了身子,抖了抖毛,抬着头向我盯着,有些讨好的朝我一个劲的摇尾巴,我把东西给了它,它吃完又屁颠屁颠地紧跟了我。我于是就得意地向朋友炫了一下,可是没想到它泼了一盆冷水给我,说它不过是忠诚于实物罢了,我还争辩了一番,后来见它没在我这讨到好处就又跑原来的地方卧着睡下了,心里像刚开始被它冷落的时候一样。这样的经历让我在以后的生活里总也不敢对于小动物太用心,因为我懂得自己没有那样的精力用长时间培养的感情或是天然的亲近,像它对我妈那样,来换它的长久的亲近和忠诚,我不过是投其所好,换了它刚好愿意的便宜的交换。
后来的生活继续下去,从前的事换了样子继续来到生命里,我觉得自己能够绕过曾经跌倒过的沟坎,在光明大道上昂首阔步前行,谁知那时的沟坎不过是为后来做更深更大的准备,何况有些都不算坎壈的东西轻飘地来过,留下的和后来依然不断的,是一次次细沙迷了眼睛,碎石扎红了脚心,没有伤害,只有失落罢了,而这失落让我更加小心,这小心让我更加失望。
人到底是不喜欢孤独的,所以在一个新的环境和群体里总希望裹了自己在一个圈子里,喧腾也好,焦点最佳,就是最不济,也可以借了掩障留下一片自己的小天地,默默无名,逃了异样的眼光,躲避短长的话语。这样的打算和经纪在小学的时候还能牛角峥嵘,到了后来却日渐有绌。
我第一次败走麦城是在高二的时候,那时候喜欢上了一个女生,于是四处打听她的喜欢,投其所好。她爱吃就给她买许多零食,假期的时候带她去饭店,她喜欢匡威的鞋,我就攒了许久的钱给她买,诸如此类。她对我的态度从最开始的有些不屑的对于我的搭讪的那句“她谁啊”,慢慢到和我说话,欢喜的在一起,问候,关心,和我对于她了解的深入和投其所好的小心翼翼像两条平行的线一起前进着,却又那么吊轨。直到后来她和有些不耐烦地和我说,“你怎么总是送这些东西”,而后我们逐渐当面陌路的时候,我才明白了西方学者之所以用“Parallel and Paradox”的用意。
后来我又遇到了许多那样的事,在爱情上依然“城南旧事”;在同学关系上,男的,请吃饭,帮忙,玩转话语莺歌燕舞般生怕违逆了、冲突了;女的,尽量表现的绅士,种种,最后就为赢那个好名;也有对于富戚的适可而止的逢迎,对权表的礼貌有加的遵循,凡此种种,像很小的时候因那只狗而生的念头一样,可最后总是事与愿违,倏然轻交,两不相顾。
脑袋里不时会浮现那样的画面,一个人把头埋在那儿忙着自己的事,我小心谨慎地过去问询,他爱理不理,于是就想了办法去取得他的满意,终于看见他笑靥生花,心中不胜高兴,以为俘获了什么,不久他又埋下了头,好像这些曾经都未发生过;或是一个人在那儿睡觉,也许根本就没睡觉,而对于我的三呼五喊充耳不闻,直到我叫出那句和他相关的话,他马上懒懒地动了动身,有些不好意思地问询,等到事尽囊饱,便又开始了他真假难分的睡。这样的画面伴随着是生活里一处一处的实景,最初因为个人的孤独,于是投其所好的赢来了本以为将来能以为继的杵臼交,在见面的时候也笑面相逢,俨然兰契,而在遇事问询的时候,总是一片静默,延宕有时之后,便找了没看见的话托了而去,若一旦“我将为你”“邀来小聚”隔空而去,则又能立竿见影。
在我并不长久的生活里,因为爱情,友谊,或者普通的关系兼着其它,我试着投其所好的叫醒过许多装睡的人,本以为这样能够让自己的状态更好一些,可逐渐地发现,这样的叫醒换来的还是平常的装睡,我不过照顾了他们正当其时的好恶,他们不过抬了头眨了眨笑一笑,算了对我最便宜的交换,最后他们继续假寐,我则付了空空无当的努力。
《论语•阳货》上讲,“孺悲欲见孔子,孔子辞以疾。将命者出户,取瑟而歌,使之闻之。”那究竟是孔子,在现代的社会里,只要执礼扣门,就能得见,不管那人实际有多么不喜欢你,所以有人愿意装睡,所以也就并不如周濂所说的那样“你永远都无法叫醒一个装睡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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