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

这世上最好的恋人是父女，其次是兄妹。但是世间如此的爱情太少，我感到十分可惜。这意味着，那种温厚的爱，与细绵绵的爱都很难在这世上生存。

对于出生贫苦的哥哥和妹妹来说，他们没有任何遮蔽地住在一间屋子，睡在床的两头，他们之间没有任何秘密可言。

父母常年外出打工，缺乏教养，贫穷……只是这对兄妹的基本生存情况。哥哥和妹妹都沉默寡言，在我看来是贫困的副作用。妹妹的内敛使得她显得呆板，她本身也并不美丽，粗糙的脸颊失去了该有的青春的模样。哥哥则显得阴郁，事实上他非常匮乏常识。

有的人的组合也是这样，双双都是缺点的荟萃，让人只能嘲笑。这世间可悲之人大多如此，我们并不同情他们，我们往往只是抱着居高临下的姿态看他们。

他们十分了解对方，从小一起长大，没什么妹妹的娇嗔，也没什么哥哥的勇敢，他们都过的太憋屈，以至于忘记了那些可以作为回忆的闪光点，只余下十年如一日的餐布上的一块黄色污渍。

每天都很沉默。一同起床，一同上学，放学，哥哥煮饭，一起吃饭，洗漱，睡觉。在缓慢的生长过程中，他们结成了奇特的默契。

对于这两个生活贫瘠的孩子来说，他们接触花花世界应该能使得他们认识到对方。哥哥看见了外面的女学生，应该觉得她们的青春那么美丽，她们那么活泼可爱，然后审视自己的妹妹。但是这就是穷人逻辑，他们最致命的地方在没有知觉。

但我无意批判贫穷。故事的主题应该在于兄妹之间奇妙的情感。

直到某一天，哥哥和妹妹相对而坐，就着一盏枯灯，在昏黄得有点肮脏的灯光下吃饭。两碗白粥，就着一盘肉丝、蔬菜的大杂烩。饭菜的香味被寒气禁锢，他们互不说话，四周只萦绕着咂嘴的声音，即使是那个声音，也细小如蚊虫。

哥哥吃到一半，抬起头来，恰好看到妹妹低着头喝粥。那样子可爱极了，他第一次感到了一股暖流。在他那干瘪的人生里，妹妹年轻的身影化作了一道唯一他可以触碰的幻想。事实上，他的妹妹依旧不美丽。特别瘦弱的身躯，明显是贫穷造成的营养不良，脏兮兮的校服，也完全没有同龄女孩的活泼开朗，他自己都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对妹妹有了兴趣。是的，是在他们在一起的十几年里，沾染在妹妹那件粉红色内衣上的独特气味给他了感觉。带着人体的温热，洗衣粉的清香，沉稳安静的幽幽。

妹妹抬起了头，他感到脸红，赶紧低头吃饭。吃完饭，一切照常。

在这之后的几天，他都感到内心的那股暖流无法抑制住，而是越积越多，即将倾泻。十月末的多发雨水，让一切都是发了霉的潮湿。他的心也是长了苔藓的。他没有感到为难，有的只是一种新鲜感，一种他前所未有的感觉，像第一次吃到柠檬沙冰，舌尖舞动的那一粒小小的酸甜。

妹妹从不撒娇。她脾气很好，在我看来，她不仅没有任何闪光的地方，而且没有任何标志为人的地方。她扁平乏味如一个水瓶，仅仅是装入，倒出，而已。我这么批评她，但是爱上她的又会是怎样的人啊！

直到有一天，夜色已经落幕，但还未满，天空是微微发亮的深蓝色，妹妹进屋子看书，他刚刚洗完碗，望着那盏枯灯。一下，两下，三下……他突然像是下定了决心，他站了起来，大步走到房门。门虚掩着，看见妹妹佝偻的背影。在一盏同样的白炽灯下，居然显现着那么温暖的橘色小身躯！他不禁眼上染了露水，再也无法抑制住内心的巨流，走进房屋，从背后轻轻地抱住妹妹。妹妹没有丝毫的动静，让我想起了乡下被任意交媾的母牛。

隔了很久……很久……

哥哥轻轻地说，“我喜欢你，我只是想抱着你。”

作为旁观者的我也有点感动了，我默默地离去，不要打扰到他们。我们对美有什么定义吗？美是不是一定要在高高的书架上？

在某一层级的美，在另外一层结构上，那里的理解和标准完全不一样。贫穷的哥哥眼里，一束塑料花也能熠熠生辉。

2016年10月26日星期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