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夜乐馆
努冈国的生活几乎完全恢复了战争前的平静。
战争摧毁的房屋、建筑得到了修缮,百姓们更是安居乐业。人们似乎不记得,究竟是多久前,努冈国的变故;人们似乎不记得,当今的女王迫使自己的姨夫绝食而死,而后又篡夺了自己表侄的王位。
记得,或是忘却,有时候无关紧要。
又能怎么样呢?总之,努冈蒸蒸日上,贵族院仅仅留下了得力之才,闲杂人等不再被供奉——百姓们需要上交的税前有所减少,大家都生活得很安逸。
但是,安宁的日子过于平淡,过久了,也就腻味了——尤其是对于贵族阶级和中层家庭。由于微信、微博、推特等在努冈国并不存在,且影视行业又极不发达(对于普通民众来说,互联网最大的用于除去查阅资料,就是观看全球各国影视作品),作为调剂,他们选择沿袭了传统而高尚去处:剧院。
努冈各大剧院可不是每年都有一批毕业生涌进变成演员的。
所有的演员无非都是先毕业于嵇氏高等音乐学府以及努冈国立戏剧学院,再拜教授为师(相当于读了研究生)后才出师的。
嵇氏高等音乐学府的名声比努冈国立戏剧学院的大上很多,大抵是由于录取难度大得多罢。
至于努冈国立戏剧学院,最初成立的原因是培养皇室专用戏班供王公贵族们享乐用,故而规模颇小。教师们虽足够专业,但因着谋生需求,到底少了一份骨气和热爱——自然也就少了一份韵味。
嵇氏高等音乐学府不仅名声大,占地面积倒也与名声相配得紧。此时,大约三分之一的西域土地上都承载着这座学府。学府不似寻常大学,不设学院,却设有诸多学系——音乐理论系、戏剧系、器乐系、指挥系、声乐系、舞蹈系以及音乐创作系。而综合了上述诸多学系的“高精尖”音乐人才的培养基地——叔夜乐馆位于嵇氏高等音乐学府的东北方向,但地理位置总归属于学府范围内。
北域。
遥想希默时代,单逸茹从北域的娜达丽森林走向了格鲁德宫殿,登上了努冈国的皇后宝座;如今,单皇后的长外甥女杜芭斯卡-凯特-西科尔-德尔顿女王率领众将士,从娜达丽森林出发征战,一统努冈。
娜达丽森林从此无人不晓,吸引民众前去参观、游玩、祷告。
殊不知,北域不仅有娜达丽森林,亦有玛贝杜依森林与娜达丽接壤——赫伯斯城堡正屹立于玛贝杜依森林中。
赫伯斯城堡里,住着斯托卡伯爵一家。弗拉基米尔-K-斯托卡伯爵为家族之首,有两个弟弟:二弟叶菲姆-K-斯托卡,三弟瓦西里-鲍尔斯-K-斯托卡。而他们兄弟三人每人膝下皆仅存一子(女)。弗拉基米尔伯爵与博尔济吉特其木格生有亨利-K-斯托卡,叶菲姆与渡边美咲生有斯韦特拉娜-K-斯托卡,瓦西里与其木格之族妹博尔济吉特乌莹生有安德烈-叶夫根尼-K-斯托卡。
斯托卡堂兄妹抵达西域之时正值夕阳西下时分。霞光染红了西域与北域交界的森林和山川,照耀着正在消融的残雪。一条解冻不久的顺流而下的小溪缓缓流淌,溪面泛起了粼粼波光。溪水的两侧绿草如茵。远处,被夕阳映成褐红的晚霞恰似一道流动的熔岩,倾泻在一望无际的绿色平原上。告别了家族专用的私人飞机驾驶员,两人换乘电车,向东南方向的嵇氏高等音乐学府驶去……
此刻,叔夜乐馆的庭院里,一名身穿着挺阔的鹅黄色立领风衣嵌黑色羊皮腰带的青年女子正站在桃树下练习吹奏竹笛。一头黑色秀发被高高盘起灵蛇髻,两鬓发丝自然垂下;阵阵春风吹过,夕阳下金丝舞动,衣摆飘飘。风载着她的笛音向远方飘去……
“炎曦师妹……炎曦师妹……”一个粗声大气的壮汉急步走来,一面走,一面喘,一面喊——他的身量与声音倒是相配得很。黑发女子眉头微蹙,假装没有听见,继续吹奏着竹笛,直到壮汉跑到她的面前将眼前的美景一概挡住,才不得不放下笛子,正色道:“可有要事?”
壮汉满脸谄媚,堆笑道:“尊敬的大小姐,师父派我来请您今晚七点移步正厅,有两名新人会加入乐馆。也是,新人一概不懂规矩,您要是不在场,谁来训诫他们啊!对吧?”
那女子纵使身量纤纤,奈何身形高挑,体格强健,结实健美,气场逼人。两人站在一起,只瞧见那名被唤作“炎曦”的女子竟高出壮汉一头!她低头摆弄了一阵笛子,突然俯视着壮汉笑着说道:“大师兄骁勇果毅,有你训诫新人,岂不更好?”女子口中的“果毅”一词一向可褒可贬,值得细细玩味。
壮汉却受宠若惊:“炎曦师妹……大小姐……您说的……当真?”
“此人当真是一人形牛马,可是出娘胎时过于迫切,未曾将脑子带出来?”女子心中暗讽,却道:“大师兄好文化,真是礼义之人呢!”在壮汉沾沾自喜之时却陡然竖起柳叶眉,双手叉腰,怒骂:“没规矩的东西,你放肆!”
壮汉见女子态度急剧转变,吓得魂飞魄散,瞠目结舌。
“本小姐问你,叔夜乐馆第二条馆规可还记得?”
“第二条……哦,是‘若非情同手足者或是结下姻约者,不得擅自打听馆内任何一名学徒之真实姓名;起居共事皆以艺名相称……’”越说越心虚。
“好啊!你既然记得,怎还一口一个‘炎曦师妹’地胡诌?身为大师兄,带头败坏门规吗?况且你延敦虽身为叔夜乐馆大师兄,平日里对师弟师妹们呼风唤雨,却该知道本大小姐不仅比尔等早入门数年,更是长你将近两岁吧?说来惭愧,愚姐痴长你将近两岁,竟不懂大师弟这一声‘师妹’从何说起?还望咱们乐馆的大师兄答疑解惑啊!”说罢,作势作揖。
延敦慌了,连声道“蓉儿,蓉儿,对不起,是我莽撞了……”
“‘蓉儿’?”坤蓉早就看破延敦的心思了,一脸嫌恶,不屑道,“你说的是哪个‘蓉儿’啊?师妹们个个艺名从‘蓉’,您这一口‘蓉儿’打算叫给谁听啊?”
“是……是……大师姐教训的是!坤师姐叫师弟受教了……”
坤蓉早已不耐,瞥了眼水蓝色的皮质腕表,偏过头去,道:“好了,你去转告我爹娘,今晚七点,本小姐一秒都不会迟到!”说罢,不理会狼狈逃离的延敦的背影,举起竹笛,继续全神贯注地吹奏了起来。
乐馆师父——即嵇氏高等音乐学府校长穆炳昭与师娘杰奎琳-鲁埃尔有独生女儿穆炎曦,穆炎曦的艺名为坤蓉。师伯提摩西-奈德与师叔奥博利-奈德实为堂兄弟,两人皆为穆炳昭的师兄弟,又是上一辈的杰出人才,故任职副校长。三位校长与正校长夫人,正是叔夜乐馆的仅有的四位教师。可想而知,叔夜乐馆的弟子,该有多么不可小觑!
当晚七点,乐馆正厅人满为患。一众师兄弟前来围观乐馆的新生。
在座众人,无一不充满好奇。
众人焦急地期盼着,突然间,延懋轻巧地跑来,边示意大家噤声边道:“嘘!师父他们来了!”
瞬间全场鸦雀无声。
只见得,坤蓉与延敦率先从厅堂两侧绕上前去,确认台上椅子的位置后,默立两侧。紧接着,师伯与师叔二人分别站在师父与师娘身旁走上台子,两名新生紧随其后。
四位教师坐下后,穆炳昭起身,对大家说道:“给你们介绍一下乐馆的两名新人——来自北域的延宽师弟及其堂妹莞蓉师妹,请大家热烈欢迎!”
台下顿时掌声雷动。
“哇,还以为是情侣,原来是堂兄妹啊!”
“以后乐馆里就更热闹了。”
“延宽倒是仪表堂堂,不过看着似乎很是冰冷孤傲,只怕来日不好相与呢;那个……莞蓉,她是不是看不见啊?”
“诶,这么说好像还真是!”
眼见气氛有些古怪,师父赶忙发话:“诸位静一静啊!有个情况要和大家宣布——你们的莞蓉师妹幼时罹患眼疾,故而不大方便。你们身为师兄师姐,理应本着欢迎的态度对其照拂,这是规矩!”
“是!”谁敢不应。
这时,延宽开口了:“多谢师父关照!多谢诸位师兄师姐海涵!”顿了一顿,语气冷淡,“只是堂妹虽视力不便,听力与其他感官却是极好的,来日想必不会给诸位增添过多麻烦。方才师叔已经教导过,眼下愚弟应当携妹献丑唱上一曲助兴,同时请师父、师娘、师伯、师叔来评判。”
说罢,径自一展歌喉。延宽的声线属于标准的男高音,浑厚有力,饱满圆润;时而奔上高山之巅见层云缭绕,时而直下深海之底探浩海烟波……正当众人跟随延宽之歌声畅游于天地之间时,有失和谐的尖细的嗓音入剪刀般划破了壮丽的世间雄图。是了,她,一向不善歌唱的,却又期待于展现自己的最强实力,勉强地唱了高音,依然失败了。
延敦憋着笑,格外辛苦。那副表情令台下的延稷、延悟等人试图捂嘴来强压下笑意。延将瞥了一眼大师兄与延稷等人,心下可怜起了新来的莞儿师妹:她往后的日子,怕是会受欺负了。延懋坐在延将身旁,双拳紧握……
台上另一侧的坤蓉冷眼扫过比台上更为精彩的台下看客们的表情,恶狠狠地瞪了延敦一眼:只要他的表情再明显一点,一向被爹娘宠坏了的乐馆大小姐不介意当中把延敦及其党羽扔出去。
自知破坏了堂兄的美声,莞蓉有些局促。
“无妨,”延宽却浑然不在意,“莞儿却拿手的,是舞蹈。”便如魔术般掏出一只葫芦丝握在手中,吹响了《金孔雀与凤尾竹》。
莞蓉,这个苗条的、始终紧闭双眼的年轻盲女,伴随颇有画面感的音乐在金孔雀与凤尾竹间变换着角色,舞姿引人入胜。双足轻盈脚尖点地,双腿灵动勾起,娇嫩的樱唇一张一合,灵活的手指一点一勾,起伏有致,宛若高视阔步的金孔雀。她双臂渐渐展开了,灵巧纤细的手指飞速闪动。左手舒展,左臂轻摆,传至右臂,兰花盛开。恰似涟漪荡漾于碧水之间,掀起波纹。渐渐的,孔雀低下了头,似乎在沉思。
延懋看得呆了,仿佛他所看到的不是金孔雀,而是惊鸿舞。
又见她细碎的舞步旋转着,不,应该说是飞旋着。藕荷色的衣裙映衬着娇嫩纯澈的面庞,衬着她那头金黄的秀发散发出了阳光般的耀眼之光。延懋突然顿悟了坤师姐曾提点过的“心随意动,意由心生”——是了,舞由心生!兴许莞儿的内心世界里,光明一直如影随形。忽而如雨点般欢快,忽而如白云般轻挪,忽而如流水般轻柔,忽而如岩石般坚韧。莞尔一笑似流水,亦真亦幻。柔弱中透着一股坚毅,天真中透着一股刚强。这是凤尾竹么?还是金孔雀?暗涌的金色波涛下,究竟是深藏着怎样的意念?
延宽依然凝神吹奏着葫芦丝,曲子调动着堂妹的情绪,也感染着观众:曲、人、舞,三位一体。他多年呵护的月季花般的堂妹,总有一天会飞舞到肯于接纳她的心上人身边。到时候,他的任务也就达成了……
曲终,人人皆赞小师妹的舞姿,幸得师娘提醒众人才知:好舞配佳曲。
原本例行的“才艺展示”只是令众人对新人的水平有个简单的估量,便于日后对比其进展。只是这位大坤蓉两年的延宽……实乃奇才。今年二十有七岁,那么依照他的水平,三年后便可任教于声乐系或是器乐系了。自己像他那么大的时候……不不不,这并没有可比性——毕竟自己是幼年进入的乐馆啊!难得,难得!
想到这里,穆炳昭和杰奎琳交换了眼神,转头又见奈德师弟点头不止,便郑重起身,带头鼓掌:“好!好一个金孔雀!好一个大师兄!”
话语一出惊四座。
延敦愣了,师父何意?
“惟赞贤徒无师自通,不耻下问特来学艺,为师甚感欣慰。延宽才艺过人,声乐器乐炉火纯青,只需加强乐理知识以作日后储备,往后由为师亲自特训。特封延宽为叔夜乐馆大师兄,更名延昭!即日起,为师未到之处,尔等皆须听得从延昭大师兄教导,不得有违!”
“徒儿遵命!”
坤蓉的嘴角泛起一丝微笑:这位大师兄名正言顺,终于是位可与自己切磋的 “劲敌”了。也罢,这么多年,那位因着家父是乐馆早年投资方而耀武扬威的“大师兄”也该歇上一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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