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程从人群中穿过,挎着包袱,手握纸伞,在一食摊桌前坐下。
“客官,来点什么?”
“一碗清汤面。”
食摊对面便是市集,因为往来的人多,摩擦也多,所以常常会有一些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
砰!
一旁,钱来客栈的小二被人一推,重重地撞在门上。推他的是位络腮大汉,他摸着肚子,剔着牙,像没事人一般走出客栈。他目光自面前一排人身上扫过,眼神凌厉如刀,仿佛在说“谁敢拦我?”
过往行人看着他,脸上写满害怕与无奈,很显然,对于这位络腮大汉的做法,众人已是见怪不怪。此刻,他们心中所想的是赶紧走,逃离这是非之地,趁麻烦还没找上自己之前!
而大汉似乎非常享受给别人带来恐惧的感觉,那正是反映他威严的最好证明。
大汉在笑,他张着嘴,露着大黄牙,笑得比谁都丑,但他这笑没持续多久,就被一个人塞了回去。
这人不是谁,正是吴程。
在所有人都望向自己的时候,只有他一个人默默低头吃饭,看都没看自己一眼。就是因为这一眼,让他觉得颜面扫地。
“好吃吗?”大汉快步走向食摊,一掌拍在桌面上,震得碗筷叮当作响。
“还不错。”吴程一抹嘴,将空碗放下。
“再来一碗怎么样?”
“不必了,我已经……”
没等他说完,络腮大汉冲一旁老板挥挥手,用近乎命令的口吻喊道:“给这位客官再来三碗面,钱算我的!”
摊老板二话不说,抓起三团面丢下锅,在他熟练的操作下,这三碗面很快就上桌了。上桌后,他识相地退到桌后一侧,静静看着二人。至于刚才大汉承诺过的面钱,就算他敢给,自己也是不会收的。欧阳秦从不吃亏的名声在城里可是出了名的,他可不想为了那几文钱像小二一样断几根肋骨。
见吴程面露难色,欧阳秦颇有些得意,他指着桌上三碗面,吼道:“你要是不吃,就是不给我面子!”
“对不起,我真的吃不下了。”吴程一边摇头,一边抱拳。
“不吃也行,跪下叫三声爷,我就放你走。”欧阳秦双手往胸前一抱,一副目中无人的模样。
“好。”吴程轻轻一答,猛然跪下,照他说的话喊了三声。
欧阳秦没想到他真会这样做,一时间有些愣了,他发现自己的拳头打在了棉花上,心里是又憋屈又气愤。
“欧阳大爷……”摊老板走上前来,盯着发呆的欧阳秦,提醒道:“那人已经走远了……”
欧阳秦转身一望,只见吴程肩上包袱在人群中摇曳,那飘忽不定的身影仿佛在嘲笑他的自尊。那一瞬间,他忽然觉得周围的人都很可恨,尽管他们没有开口说话,但却用脸上表情在支持那人的所作所为,这怎么行?他的威严不容挑战!
回过神来的欧阳秦抓起桌上碗面,猛地朝摊老板头上盖去。
砰!
该来的终究会来,你想躲也躲不过,摊老板虽没有断去肋骨,却也收获了一头血和一地碎片。
众人四散而逃,欧阳秦远望吴程背影,心想着这面子一定要在他身上找回。
对于行走江湖的人来说,背景很重要,身为霸天阁分堂主的欧阳秦很清楚这一点,吴程敢如此行事,指不定背后有势力相撑,而他若想报复,调查必不可少。
如果对方势力大,他就当这事从没发生过,如果势力小或者只是一般人,他也当这事从没发生过,毕竟已经是死人了,再去计较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呢?
现在,前去调查背景的人正在路上,此人虽是侏儒,但却身手矫健,同时,他还长着一张娃娃脸,倚仗着自己模样上的优势,他伪装成孩童混在人群中,观察着吴程的一举一动。
吴程很普通,长得不高,生得也不壮,在人群中一点也不起眼,也正是因为如此,要跟踪他并不容易,他就像一条刚捕捞上来的小鱼,身陷困境却又充满活力,一不留神,他便一头扎进人海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何文对于追踪人自有他的一套方法,如果被跟踪人在样貌上没有任何特色,那就从他的行为习惯入手。
跟了吴程一个时辰,何文发现他无论干什么事,伞都不离手,那是把纸伞,和他的人一样普通。这把伞有何作用?作为一个旅人来说,不排除是未雨绸缪,但也有可能是兵器。
为了试探他的武功,何文拾起路边一块小石朝他左脚脚踝弹去,他的指力足以让没习过武的普通人摔倒。果不其然,小石砸在吴程脚上,他立刻倒下,若不是有手中纸伞撑着,他或许会摔得更惨。
“好!”见他如此,何文心中暗喜,既然这人不会武功,就谈不上什么势力,他能回去向堂主交差了!不过,为了确保此事万无一失,他打算继续跟着,再观望一阵。
吴程以纸伞作拐杖,拖着受伤的腿走入一旁医馆,过了半晌,他又从医馆里走出,虽说步伐没方才那般生硬,但仍看得出受过伤。整个下午,他就像初来乍到的外地人,在城里走走逛逛,买一些没见过的小玩意,吃一点没吃过的小食。
这样的跟踪对于何文来说稍显惬意,他还是头一次以这般放松的状态去跟踪一个人。吴程此刻就坐在他身旁,像个傻子一样吃着饭,全然不知有人在跟踪他。
想到今晚过后面前之人就会死,何文微微一笑,从长椅上跳下,走出客栈。
“孩子。”
声音从身后传来,说话之人正是吴程。
何文转头,只见吴程当着他的面俯下身,从地上捡起一枚铜钱,示意道:“你的钱掉了。”
“多谢大哥哥!”为了不引起他的怀疑,何文一蹦一跳地走上前,欣然接过铜钱,谢道。
“不客气。”说完,吴程端起碗继续吃饭。
何文拿着铜钱,飞快地跑出客栈,跑回分堂向欧阳秦报告。时值傍晚,欧阳秦正在饭桌上招待客人,来者是霸天阁总堂主李飞。
在霸天阁里,你若想杀人,无论这个人是谁,你都必须上报,这是霸天阁的规矩。欧阳秦之所以把总堂主请来吃饭,目的很明确,就是为了杀吴程。
“怎么样?那小子的情况。”
“一点问题也没有。”何文笑着搓搓手,“他就是一普通人,不会武功,整个下午都在城里瞎逛。”
“挺好的。”欧阳秦端起酒壶,为身旁总堂主满上酒。
总堂主满意地点点头,那表情仿佛在说“既然这样,就放手去做吧。”
何文有自己的算盘,他见总堂主在这里,忍不住想要多表现一下,“那傻子全然不知自己将死,还将捡来的铜钱赠予我。”说完,他掏出兜里的铜钱,嘲笑道。
李飞看着他手里的铜钱,脸上笑容逐渐消失,“这枚铜钱是他给你的?”那枚铜钱虽然长得和普通铜钱没啥两样,但其实细看还是有区别的,刻在铜钱上代表年号的四个字其中有一个已变为了‘死’字。
何文显然还没有看到那个字,轻松道:“对。”
“给我看看。”
就在何文准备将铜钱交给李飞的那一刻,一条白线出现了,它绑在铜钱上,和何文缠绕在一起。然而这时,何文还是没有反应,尽管线已经捆住了他的喉咙,但他还是浑然不知,因为这线太轻太柔了,就像空气一样。
“给。”
李飞接过铜钱的瞬间,线紧绷到了极致,宛如一把锋利的刀抹过何文的脖子。
嘶!
飞血四溅,一条鲜活的生命就此消失。欧阳秦看着地上崩塌的尸体,惊得说不出一句话。
真正的死亡就在一瞬之间,而真正的杀手根本不需要露面。
李飞的脸色很难看,就像洒落在地的鲜血,沾染了灰尘,变得污秽不堪。
“他……他到底是谁?”
李飞没有回答他,而是转身拿起酒壶,对准桌角狠狠砸下。
哐当!
酒壶碎裂,露出尖锐的瓷片,李飞随手捡起一块瓷片抵着自己的脖子。
“总堂……堂主……你这是做什么?”
“若等他出手,你我恐怕连个全尸都没有。”李飞深吸一口气,将瓷片送入喉咙。
“他到底是谁?!”恐惧像一条蛇从地里钻出,匍匐在欧阳秦身上,缠着他颤抖的双腿。
李飞闭上眼,呕出最后一口血,回答道:“吴……程。”
听见这名字的瞬间,欧阳秦扇了自己一巴掌,他恨不得自己是个傻子,永远不知道这两个字背后的意义,可惜他不是,他不但知道,还让这人跪下叫了三声爷。
谁能想到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刺客居然长得如此普通。
谁都没有想到。
他已经想象不到自己会怎么死,他只能趁自己还有意识的时候,决定自己怎么去死。
想到这,欧阳秦抓起桌上一根银筷,猛地朝自己的太阳穴扎去。
扑通!
伴随着一声倒地,屋子里静悄悄。
一张饭桌,三具尸体,杀死他们的不是人,而是一种江湖人称之为‘名’的东西。这种东西会随着时间成长为浪潮,拍打在每一个人身上。
吴程躺在房顶,仰面对着星空喃喃自语,“我也想当个普通人,只是你们一直不给机会,总喜欢找我麻烦。”
“不过转念想想,我若真为普通人,今晚死的人恐怕就是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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