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
我是被清晨的阳光吵醒的。我感觉自己呼吸不通,怎么个不通法呢?大概就是喉咙被捏住,头顶套着塑料袋,完全是密封的塑料袋。我双眼模糊,感觉真的有一个袋子且袋子中布满了水雾,水雾顺着袋子滑下来打湿了我前额上方浓密的刘海,刘海湿哒哒的像腐烂的水草一样,有些恶心人。
我觉得我处于昏睡状态,就跟鬼压床的状态一样,但是我意识清楚,我甚至还能思考。我是怎么了?我问自己,可我自己却什么也不知道,完全不晓得发生了什么。我想问其他人,可我耗尽全部的力气只能让我的眼皮抬起一下就又闭上了,像一扇陈旧的破败的门。我想探寻真相,我再次试图睁开眼睛。强烈的光刺得我的眼睛生疼。周遭全是阳光,光束中可见的尘埃,灰白的天花板,暗红的砖头切成的墙。我眼珠子慢慢地转动了一会儿,窗前的桌子上全是灰,灰盖着我未看完的书以及写得极其凌乱的稿子。但是书名是什么我全然记不得,当然我也看不清,因为我是近视眼,只要距离稍远一些我就看不见。那些凌乱的稿子就那样瘫在书的旁边,我也全然记不得自己到底写了些什么东西。周围都是空气,差点把我憋死的空气。
我动了动嘴唇,想喊一声。兴许有人会听见我的叫声,来告诉我怎么回事?我到底怎么了?这是我目前最关心的事。可是几秒钟之后我发现我听不见我的声音,虽然我可以确定我的嘴唇在动,声带在震动。我又试了一下,还是没有用。我有些恐慌,我不知道自己是失声了,还是失聪了,又或者是即失声了又失聪了。
我急需找个人来验证一下,可我找谁呢?我想弄出点声音,可我的整个身体完全就好像一堆等待腐烂的肉。除了心脏尚且跳动,血液尚且流动,我尚有呼吸外竟一丝力气也使不上。这沉下来的空气让我觉得孤独,无比的孤独。长时间地睁着眼睛,我唯一可以做的事,和阳光照射让我的双眼变得酸痛。不知不觉我感到眼角润润的,我无法辨别是眼泪还是眼屎。又或者二者都有。我说不清楚我是伤心,还是自然的生理反应。若是伤心,那我那被一团腐肉埋葬住的心脏竟还有此功能。又或者这根本同我的心脏无半分关系,它只是在我尚能呼吸时机械化地跳动而已。所以我想着定然是同我的大脑有关。虽说我全身同腐肉,但大脑却无比的灵活。因为从我自身的意识来看,我还能灵活地思考。
几番挣扎无果,我开始思考我的现状。呵!我的现状,我脑海中的现状兴许要比别人眼中的现状要好一些,我想。可我又想我定然是得了大病,得了什么病我全然不晓得。因为我没有任何去医院检查或者治疗的印象,先前也没有任何的病症经历。那到底是什么导致了我现在的现状!我的内心几近崩溃,我感觉自己心跳加速了,砰砰地响,可是我的呼吸声是极其细微的,夜间苍蝇翅膀振动般大小的声音。我害怕自己剧烈而空旷的呼吸声在房间里响起。
由于我可以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倒是证明了并没有失聪这一事情,心里终于有少许安慰,可马上我就意识到我失声了,我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感受,伤心难过还是该庆幸。无所谓了,罢了罢了,我就当自己是得了绝症。我应当是活不了多久了,否则怎么会身边连一个亲人都没有。我想他们应当是照顾了许久吧!因为我病的时间太长了以至于他们都累了,我就这样想罢,我不想去猜测一切有可能性的东西了,所有加上“可能”这两个字的东西都是猜不得的。
我感觉我的部分意识没有了,说简单些就是部分记忆没有了,全部都是零碎的。我想我是不是也是出在自己虚化的“世界尽头”里,我想验证一下自己是不是有影子,可是我无法验证,因为我连站起来的气力都没有。何况在我们这里要是一个人没了影子那这个人就是死了,你就是处在阴曹地府等待着判官的审判1。其实我是不大相信这一说法的,可是人一旦处在一个极其安静的环境里,并且还不知道自己发生了什么,那脑海里就会萌生出无数的想法。你之前不相信的现在相信了,甚至你的大脑会变得异常地强大或者脆弱,你的记忆也是同样的。
阳光又照进来了些,我的眼睛早已适应了这样的强光,没有早先的刺痛感。我的全身被阳光包围着,实在是暖和得很。我现在基本已经放弃所有的猜测了,我越来越确信自己就是得了绝症。一个得了绝症的人在某种程度上是没有资格享受阳光的,所以就算我下一刻立马就死了,甚至是孤独地死去,我想也是值了,因为我是死在阳光中的。想到此处我心中的悲戚竟少了几分,甚至我差点以为“悲戚”这种东西都化为了乌有。
我累了,我想闭上眼睛休息一会儿。阳光透过我的眼皮,我觉得自己的眼前是初生婴儿皮肤的那种红的颜色。我的脑海中突然莫名地想到沈复在《浮生六记》里说他童稚之时能张目对日,那样子以前读的时候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之处,如今我躺在床上虽未张目也未对日,但总觉我这番模样和他那番模样一样滑稽搞笑。大概过了三十几秒的样子,我又重新睁开眼睛。因为我无法度量时间,所以我猜测是三十几秒。
我现在产生了一种极度的渴求,我想再看一次外面的世界。其实也就是一窗子外与一屋子内的世界。我知道这个愿望无法得到满足,除非有人突然闯进我的房间来问候我。但就眼前的情形这种可能性是基本上不存在的。我发现我的视力出奇地好,我是近视眼,我依稀记得自己上大学的时候好像是有五百多度,现在是多少我记不得了。我可以透过布满灰的窗子看清外面的景致。现在应当是春天,我想。因为窗台的外面落了几朵梧桐花,梧桐花大概是三月份开的。淡蓝色的花已经焉了透出淡淡的褐色,就跟欧洲白皮肤女孩脸上的褐斑一样,不过这并不可爱。我看见风在吹,吹得树影斑驳,细细的,碎碎的,就跟我剪碎的刘海一样。我仿佛已经感受到了一样,我想出去的渴求更加强烈了,可我不能,我没法出去。我又感觉我的眼角湿湿的凉凉的。
我不想去看外面了,我闭上了眼睛,我开始慢慢地等待着死亡或者被什么东西带走了的希望。
我不知道自己还剩下多少时间,感觉死亡来得挺慢的,希望又是近乎渺茫的。我开始回忆,从我的童年开始。其实我的童年并没有什么精彩之处,全部都是平淡无奇的。我有一个姐姐,一个哥哥,还有一个弟弟,我们小的时候是相互憎恨着生活的,无非就是打架。大的打小的,小的打不过大的,小的就边跑边骂,大的就边追边打。可是我们家的家教算是好的,基本不会骂出什么出格的话来,总的来说还是小的吃亏。可这也是有例外的,我大的时候我弟弟小。可他是男孩子,我十岁的时候他七岁,他那时候的力气和我一般大,我们打架的时候从来不会跑,好像对方是这辈子的仇人似的。打架的时候,他抠着我的脸,把我眼睛都抠出眼泪来,脸上都是血痕,我掐着他的脖子,我看着他的脸慢慢涨红,看着他的脸上、脖子上的青筋都鼓了起来,可我就是不松手,莫名地我的内心有种兴奋,直到他快要呼吸不过来我才松手。然后我们精疲力竭地躺在地上,感觉那一刻的时光就如同出生时一样美好。那个时候的我们就好像原始人一样,暴戾得让后来的我们害怕。我从来没对谁那么狠过,我的姐姐、我的哥哥,甚至是一些不相干的人。
由于长时间的躺着(其实我也不知道到底是不是长时间,因为自从我今天有意识以来就是这个姿势,所以我暂且认为是长时间)我的四肢早就变得僵硬无比。我想换个姿势,什么样的姿势都可以,但是我不能,因为到目前为止我还没有发现自己存在可以动的迹象。我又想到了卡夫卡《变形记》里的那只大甲虫,我想我莫不是也变成了一只大甲虫(因为我目前只能看见这一屋子和那一窗子的风景,我无法检查我的身体四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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