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幕
我会像青草一样呼吸(三)时:距离前幕一个多月。
地:村里初中。
景:汾河上的风清软,暖日催花萼,郊外时闻鸟雀归林。青峰无数,乱红如雨,却道天凉好个秋。忽地风雨大作,余信里正在走廊处为孩子们讲解古诗。本欲让孩子进室内躲雨,但见那黑云压低侵檐,在猝然而至的景色里产生非现实之感,心想不如借机让古诗形象化。毕竟她正讲解的“野径云俱黑,江船火独明”正应景。她正全身心地与诗歌交融,顿时觉得世间万物被远远地推开,一种澄然的心识腾然升起。愁难理,闷无端,将芜杂的心事放在词句中张望,所有的精神思想都叠露在数语间。这种宗教性的仪式感,让人更为心平气和,更有依靠。她不知道孩子是否能消化,但心愿某一刻的心领神会也是好的。讲罢,许多孩子作鸟兽状散开,打打闹闹,仿佛刚才的一切都为虚幻。余信里无奈地摇了摇头,但在转身的一刻看见齐炜将书夹在胳膊中,头微微后仰,双眸灿灿,摇摇晃晃地走向教室里面。他安静地翻阅着笔记,仿佛已然悄然遁世,而窗外雷声轰鸣,山雨欲来风满楼。余信里注目不移,呆望了许久。
余信里(心里默念):在乡下这种信息闭塞、观念落后的地方到底是什么让他如此与众不同,比同龄人更懂得思考的重要性。有时我很想去问问他,可是看见他价值观自成体系,对万事万物泰然处之的的样子我就觉得已经知道了答案。安静的人总是具备美感与力量,令人动容。
(余信里看见沈君如去教室拿教案,在离开之际显然也注意到教室里的学生,笑盈盈地走向他。)
沈君如:小炜,在这学习啊。怎么不去玩一会儿呢,要劳逸结合才行!
齐炜(双手轻轻地合拢,放在鼻梁上,笑了笑):嗯。
沈君如:我看小炜在班里人气挺好的,也是嘛,学习好,性格好,自然人缘也好。小炜是本地人吗?
齐炜(摇了摇头):不是。我父亲下乡办事,我也从县城转学到此。
沈君如:难怪看你和别人不一样呢。原生态家庭对孩子的影响看来真的挺大的呢。
齐炜(微微侧了侧头):冒昧问一下,老师教案上有张照片,眉目挺像老师的,但应该不是老师对吧?
沈君如(语气愈柔):对,她是我母亲。
(照片上隐约辨认得出是绿色的帷幔下有一张雕花嵌罗甸的红木桌,上面放着绢糊的宫灯,旁边盘龙雕花的方凳坐着一位身穿绿绸驼绒旗袍外罩石青刻丝灰鼠披风的女子,而脚下是白缎子绣花鞋。娴静优雅,秀靥曼妙。后面是堆放着什锦的鸭绒被的铜床,红烛高烧,室内通亮。)
沈君如(顿了顿):这是我母亲的结婚照。她是我见过最温柔最优雅的女性。而且她的厨艺很好,炒子鸡、炒腰花和红烧鱼头尾是她的拿手菜。我母亲教我练钢琴,那时七八年前的事情了,我父亲给我买了星海牌子的钢琴,我被同学戏谑地叫做资本家的女儿。当时年纪小,听着其实挺伤心的,后来实在受不了了,就无以为继了。现在想来还是觉得当时年纪太小了。现在弹钢琴的孩子越来越多了,有时看着心也不由得做一些假设。不过,再怎么说都过去了。
齐炜(认真想了一会):我也觉得这不过才四五年的时间,县城和乡下的思想也都变了很多。时间真的很奇妙。
沈君如:好了,不说了。我去给大家准备伙食了。
齐炜(微笑起身,神色恭敬):好的。老师请慢走。
(齐炜收拾好书桌后,将手插在裤带中,慵慵懒懒地走出教室。此时彤云收敛,河水流星,月白风清。他将双手搭在走廊的栏杆处,抬头仰视穹顶的璀璨,双目晶晶,沉默着微笑。余信里突然很想知道他在这个夜里看到了什么,想到什么,或许他什么都没想,只是在破败的现实中有如此清明的憧憬让人觉得十分动容。她深深地望了一眼,离开。教师宿舍的窗外一番夜雨,树梢残月。沈君如起身关窗,坐在满是作业的桌前,揉了揉胀痛的眼睛。)
余信里(推门而进):你刚做了饭,现在又在改作业,太累了。让我来批改吧。对了,你的母亲给你寄信了,我给你带来了,放在案头。你明天看,现在好好休息。
沈君如(转头,疲倦地微笑):谢谢你呀,这样也好。
(余信里一一翻阅不同名字的作业,从赵佳仪到吴峰到秦乐乐最后到向霖,她顿了顿,更留意地看了下他的作文。)
余信里(心里默读): 村庄里面总会发生各种变化。虽然我看似一直在书堆里面驻扎,但是我有认真观察这一切的一切。财富的流进让村里的观念渐渐异化,或好或坏,每个人的感知是不同的。我愿意将自己托付在对世间的观察中,稀释个人孤独。但是最终构成历程的是那些分分合合人创造出来的各种事件。有时候阅读疲惫,就忽然很想知道自己又归属在哪一个细末的事件中。
余信里(读罢,喃喃自语):一个孩子居然也懂将个人的思虑转换在庞大的外界中,他是懂生命灵性的人。虽然写作手法稚嫩了些,思想却是冷峻克制的。他有一定格局。这倒和我有所差异,虽然我也关注那些感性在内心的跃动情况,但是我缺乏全人类观。孩子虽然还小,但是给我的启示是不小的。原来君如让我关注孩子们还有这层深意,其实大家都是在互相学习啊。
(转眼已到了初冬,人们在碎琼乱玉里背着北风逶迤而行。荒野路难分,千山不见痕。余信里往皲裂的手上呵了口热气,并反复揉搓。她看了一眼走廊处正慢悠悠走来的两个人,温柔地笑了笑。沈君如正在给齐炜说县城近期的变化,尤其是电影院的出现,让县城人的业余生活更加丰富多彩。借课间休息的细碎时间,余信里抱臂对着窗外的银装素裹开始冥想。)
余信里(默想):来到这里也将近一年了。两个南方人痛苦地适应着面食、砖窑生活、缺水等条件,虽未曾抱怨,心中自然亦有难受。但从孩子们带给自己纯粹的回馈让自己去柔软地对抗现实的坚硬,总算是在此建立了新生活。当新思维形成后,好像过去的很多事都与现在的自己毫无瓜葛了。实在是太久远了啊,那些往事。不过明年柳又青之时,却是分别的时日,想来也挺让人难过的。莫名想到向霖那孩子的作文,他从小见惯了分别,“等闲挥袂客天涯”,这要经历多少分分合合才能有如此心酸的释然啊。
秦乐乐(尖叫):老师,不好了!李青青晕了过去!
余信里(猛然回头):快把君如老师找来!吴峰和向霖帮我把青青扶住。
沈君如(慌张):怎么回事?信里,她的脸好烫!
余信里(大声):君如,我们背着孩子去县城。带上识路的男同学,其他人在教室自习。
齐炜、向霖(异口同声):我!
(沈君如匆忙回到宿舍拿出羊绒披肩,非常严实地套在李青青的脖子和头部。余信里背着口中一直气若游丝的李青青往前走,逆风而行让一切都显得如此艰难。其余三人默默地望着蔓延在余信里脸上的红血丝和皲裂的手背,各怀心事。)
沈君如(心里默念):信里这些年背负了很多,所以总是以坚硬的外表对抗生活。其实她内心也是很温柔的,只是不太愿意表露。她总是一声不吭地承担很多东西,却从来不愿抱怨。
向霖:老师让我和齐炜背一会吧,您这样会把自己累垮的。到时候我们可要背两个人呢!
余信里(气喘吁吁):也行。你们先走,我在这里坐着休息一会。
(沈君如向两个学生递了一个眼色,示意让他们先走。她心里清楚信里不愿让人看到自己疲惫的一面,总是呈现出硬朗的一面。她几次频繁回头看见信里喘着粗气,不断捏着自己小腿肌肉的样子,内心猛然一紧。几人也就失去痛楚感地往前走,麻木地感受风刀雪剑的逼迫。当两个学生惊呼看见医院门牌的字体时,沈君如听见背后猝然的倒地声。)
我会像青草一样呼吸(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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