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年酒

        忽如一夜春风来，大小饭店遍地开。

        仿佛就是一眨眼的工夫，“韩洋街”的两侧冒出了若干间饭馆。以前被少数几家垄断的格局彻底打破，什么酸菜鱼、烧烤、面馆、酸辣粉……就这样凹凹凸凸地摆布在小街边，凌乱而热闹。手机店改成了面包房，电脑修理铺变成卖水果的，洗车的挂上了“炒货”的招牌……这韩洋是有多大的人流量，多少张嘴在吃啊。

        正月里，吃年酒，大小饭店都爆满。路旁的小汽车从东头绵延到西头，人们拎着带给老人孩子的礼品盒从车里钻出来，又吃得嘴大鼻歪地钻进车里扬长而去。

        还不止如此。南北两大小区隔几步便可见硕大的彩棚内外人头攒涌，彩棚边搭起的各种简易灶台突突地冒着热气，棚内摆着几十张圆桌等待着中午晚上的客人。围着油腻围裙的大厨大婶用填着指甲垢的手进进出出地端菜撤盘，人们踩着餐巾纸塑料包装纸和各种果壳闹闹嚷嚷地涌进各自分布好的区域，背挨着背肩挤着肩端起酒杯喝起来。

        人们总是在饭桌上怀念以前的吃年酒，说没有了“那个味道”。

        在我的记忆里，那时候的请年酒是一个任务，尤其是主妇们的任务。不富裕的年月，年前腌制的腊肉香肠不会像现在这样想吃就煮，除了大年三十尝一点，其余的都要收起来留着“请人”。妈妈掐着指头算计着家里有几个能切冷盘，到时候还要买几个，买哪几个；热炒的配菜荸荠茨菰大蒜也要年前备好，放在适宜的地方收好，留着“请人”。

        过了年，定下请人的日子，又要张罗着买各种生菜熟食。我呢，每年都有几个固定节目：一是把碗橱里所有的碗盘勺碟统统搬出来放在长木盆里，吊井水再清洗一遍然后码好。都说井水不冷，确实没有自来水那么刺骨，但是洗完的双手总是红通通地冒着凉气。二是包荠菜春卷。在我的字典里，春卷只能等于荠菜春卷，其他馅儿的，都不能叫做“春卷”。妈妈弄好包心，买来皮子用毛巾包好，我坐在小桌前慢慢地包。我包的春卷比较瘦，中间还有个小蛮腰。我觉得太胖不好看，显得不精致。妈妈也夸我包得好，她说包得松炸的时候油进的多，吃得满嘴油，容易倒胃口。

        到了哪家请年酒，妈妈姑姑婶婶们都会早点过去帮忙。他们总是弄一个筛子洗干净，把荸荠茨菰地瓜青椒大蒜切片切段，分类放置一圈，称为“配菜”；再把焯好的肉片、肚片、肝肠、鱼片等放在各自的大碗里，称为“主菜”；热汤菜有的事先烧好放在一旁留着上桌之前热一热，有的还在炉子上嘟嘟地沸腾着……家里院里弥漫着各种味道，猪脚汤的浓香，红枣汤的甜气，肥肉入油锅的脂油味，海蛏烧萝卜的鲜美都从烟囱里、门缝里往外窜。妈妈的两颊烧得红火火的，爸爸跨着两条大长腿忙着扛圆桌，拿凳子。他们要我把切好的冷盘摆上桌，碟子里倒上醋滴上麻油。我端着端着，就从摆成花儿的香肠片里抽出一片塞进嘴里，再把剩下的拨楞拨楞好，还是一朵花儿。

        然后烧火的烧火，上锅的上锅。坐得下，我就上桌吃；坐不下，我就在灶边吃。我们家亲戚不多，我一般都享受客人的待遇。盘盘碗碗来来往往好多个回合，“几个冷菜了几个热菜了几个汤了……”，妈妈嘟囔着，桌上就会有人喊：“嫂子艾，不弄了咯，来吃嘎！”“再烧个青菜浆皮汤哦！”“好滴好滴！”一碗翠翠的青菜浆皮汤完美收尾，那时候还不时兴吃水果呢，妈妈才能从厨房姗姗来迟。她看看桌上哪些盘子吃得比较光，就会很高兴。

        没有一成不变的生活，渐渐地，吃年酒确实不是当年的感觉了。

        如今主妇们从锅台上解放了出来，流行“扎堆”吃年酒。靠饭店的去饭店，不靠饭店的吃“大棚”。前几年是流动大棚，厨师到家里来忙；这几年厨师们嫌烦，把大棚固定了下来，能摆下五六十桌。你家哪天请年酒，你说了不算，厨师说了才算。日子定下来，到了饭点，不到人家家里去拜年也没事儿，直接去某某角落的大彩棚就是了。桌子上用红纸黑字写了主家的名字，开始光有菜没有筷子，只能干等着。等好多户人家的客人差不多都到齐了，管事的才让发筷子吃饭。如果你中午晚上去的是同一个大彩棚，那两顿只能吃得一模一样咯。还有的时候某个环节出了问题，迟迟没有新菜端过来，一大堆人坐在那里互相看着，看着看着在别家的桌子上发现了一个熟人，哈哈大笑起来。

        虽然不少人抱怨请年酒有点烦，但是年酒还得年年请。不管是原来的模式还是现在的模式，彼此的亲戚朋友总归都要聚一聚，何况有的人因为外出一年也就聚了这一回。看着一大家子热热闹闹，喜笑颜开，主家们品评着各家菜的好丑，轻轻舒口气完成了今年的任务；客人们三五成群各自散去或者相约打牌玩乐。

        年，也就这样又过去了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