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慢

旧时我家老屋坐落于一个幽静的古镇内，四周粉墙黛瓦，巷外杨柳依依。春天一来，雪白的柳絮飘飘洒洒，将门前清澈的绿水镀上薄薄一层银。风吹过的时候，邻家小哥奔跑着，追逐迎面飞来的柳絮，而这团团春天的精灵调皮地从他指缝中溜走。他也会失落，而眼中却是永远的明亮。

奶奶喜欢坐在柳树下为我扎辫子。每天清晨太阳洒下光芒，爷爷就帮忙搬来家中那把比我还年长些许的老藤椅，置于树旁。阳光洒到奶奶的银发上，洒到破旧的老藤椅上，洒到我的笑脸上，洒到脚下古老的青石板上。我童年最快乐的事，不过是扎着奶奶给我编的精巧的辫子，在阳光铺满全身时向河中张望自己的倒影。想来，这大约也是我一生中最想重来的一件事吧。

等到门前不知名的花儿都盛放了，父亲总会为我编织花环。他的手艺极巧。他先从柳树上挑选几根柔韧干净的树枝，又轻轻摘下开得最好的小花，手指拨动几下，小心地弯折，最后将花朵嵌进去——这绝对是我见过的最绝妙的戏法，一个能让人由衷地感到喜悦的戏法，一个满含着纯洁的爱的戏法。我欢喜地讲它戴到头上，连跑跳也不敢了，生怕弄坏了它。父亲站在石柱旁笑眯眯地看着我，他的身影像石柱一样，高大，挺拔，并且永远不会倒塌，任凭风吹雨打。

“我曾与你父亲在一个晴朗的夜晚放过河灯。”一天我与父母出去散步，走到一座长桥上时，母亲忽然放慢脚步，倚在桥墩上，望着远方阑珊的灯火，轻轻感叹，“很久以前了呢。以前这里总有一个老婆婆制了各式的河灯在桥下售卖。她从不叫卖，生意却极好。”“那时问你要什么颜色，我说都好，你说，粉色吧。”父亲笑着接话。我侧头望向夜色中的母亲，隐约的灯光下，她的嘴角泛着笑意——粉色代表爱情，她大约也脸红了吧。我的脑海中浮现出这样一幅图景：羞怯的少女与恋人在夜色中点亮一盏河灯，载着他们的未来漂向远方……

往日的美好时光值得人用一生去怀想。如今，奶奶已无法再为我扎辫子了，父亲也再没有为我编织过花环，与家人也很久没有一同出游了。然而我知，我一直知，当书页泛黄，当花瓣枯萎，当时光老去，过去的朴素、浪漫、真挚的岁月在亘古的记忆长河中将永驻心间，常开不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