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开始于一个春天,少女独站窗前,探头看窗外的杏子树,一阵微风吹过,花瓣飘落,少年正好路过,花瓣纷纷扬扬落了他一身。
少年怔住了,抬头望向树上,正好与她四目相对,女孩恼羞成怒,砰的一声关了窗户。
从此,少女便怀上了心思。
.......
她常常趴在窗前看杏树下的行人。有捕蝴蝶的小孩,有挑着柴禾卖的老人,也有衣衫褴褛的乞丐。少年有时来,有时不来。
春,一树繁花。
夏,枝繁叶茂。
秋,落叶缤纷。
冬,大雪纷飞。
某天,她早晨起床眼皮就跳个不停,似乎预感到什么。她细细洗了脸,描了眉、涂了胭脂,守在窗前,从日出到日落。
也没见那人的身影。
临近天黑,天空飘起了雪花,转眼间路上白茫茫一片,人们急急的往家赶。这时却有一人披着蓑笠,逆风而行。
是他!她在楼上看得清清楚楚,一颗心砰砰跳个不停,耳听着楼下仆人极不情愿的拉开门,客人被迎进屋,侍女们端水沏茶。
她坐在阁楼,凝神细听堂屋的说话声,父亲的声音时而高昂、时而低沉,其间夹杂年轻人温和的声音。
天色渐晚,客人起身告辞,父亲出门送客。大门嘎吱嘎吱拉开,又嘎吱嘎吱关上。
风裹着雪吹进屋里,她裹了裹身上的衣服、踢了一下脚炉。眼看他又走到杏树下,眼瞅着四下无人,她将受手中正在绣的帕子朝他丢去。
少年原本好好的走路,一个东西从天而降,不偏不倚,正好落在他头上。带着几分疑虑,拿下来,却是女人之物,上面未完工的一朵复瓣梅,或聚或散,或疏或密,针脚细密,似藏着无数心思。
少年不自觉红了脸。
抬头向上看,只看到缓缓拉上的窗。
隔了半晌,少女又拉开窗向外探头,少年还痴痴的守在楼下。
呆子,还不快走!
少女砰的一声关上窗户,垂首向里坐着,她的心早已被砸中,激起千朵万朵涟漪,久久不能平息。
她是大户人家的女儿,在庭院里自由自在玩耍的日子只持续到六岁,母亲教她裹小脚,她疼得眼泪直掉。
她问,为何要遭这等罪,母亲说,你是女人,缠了小脚,才能嫁出去。
虽然疼、虽然不解、虽然并不在意将来能否嫁人,她还是默默接受了。
从此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走路捡小碎步,飘飘摇摇,如弱风拂柳,旁人看了都说美,她只感受到脚底钻心的疼。
十岁开始,她的活动范围就仅限于闺房,唯一能看到的外面,就是窗前的那棵杏树。
她曾经疑问,一棵果子树,为何不长在庭院中,偏偏生在路边。
但她又羡慕杏子树,春天在微风中恣意舒展枝条,着一树繁花,一夜风吹雨打,繁华落尽,添了星星点点绿,树枝中隐约见一些青果。
秋天,杏子黄了,引得无数孩童驻足,他们等在树下,风一吹,树上成熟的杏儿纷纷落地,草丛中、稻草堆里,柴禾垛里,大大方方的拾取,毫无偷窃嫌疑。
有时她甚至羡慕那群树下仰头等果子坠落的孩子,如果她不是小姐,也是杏树下嬉闹孩童中的一员,就不用忍受这钻心的痛。
随着年纪的增长,这群孩子也渐渐对杏花树窗里的事也生出一些好奇。
某日,一个大孩子沿着大树粗壮的枝干爬上去,用一细根竹竿捣她的窗。少女低着头在绣花,她绣了一朵并蒂莲,就快完工了。一枚青杏落在她的怀里。
少女探头朝窗外望,少年朝她微微一笑。
喂,出来和我们玩!
虽然极不礼貌,她却不恼,心中如有乱石,泛起圈圈涟漪。
她用力的摇头。捏起杏子,咬了一口,酸的……
少年似乎没明白她的意思,依然催促。快点,我在楼下等你。
从此,这扇窗成了他快乐的源头,时不时扔进一颗橡子、一朵野花或一块石头。
渐渐的,他不在捣乱。这群孩子中多了一位捧书的,同伴笑他是书呆子,天天念书,辜负了大好时光。
他摇头,说你们懂什么,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
说这话时,他抬头望向窗户,少女砰的一声关上窗。
等我。他在心里说。
那日天气晴好,她和母亲去庙里上香,不自觉多走了一二里路,累的气喘吁吁,沿途歇了好几程。
也许她是故意的,路上人来人往,她渴望遇见那个熟悉的身影。
然而,人群熙熙攘攘,没有他。
那日,回屋后,她坐在窗边吹风,无意间瞥见杏树枝丫上挂着一个香囊,就在她触手可及的窗边。
那是在集市上,她看过的。
少女拉开窗,摘了香囊,紧紧捂在胸口。
等我。
短短两字如秤砣击在心上。
几个姐妹聚在绣楼绣花,其中一个年纪稍长点的,下月就要远嫁,怕是以后再也见不到了,言语间不禁有些感伤。
少女停下手中的活,怅然望向绣楼外的群山,叹了口气。
她虽守在闺房,也听坊间流传的消息,谁谁谁又娶了谁,谁谁嫁了一户好人家,谁又沦落为小媳妇,在婆家受尽欺辱。
她已经十六岁了,家里提亲的人来了又走,走了又来,都被她一一回绝了。
某日,和众姐妹们一起绣花时,她走神了,针扎到手,轻嗔一声,姑娘们取笑她,说她动了歪心思,她不像年幼时立即反驳,突然沉默不语。
杏花树下的孩童都已长大。
杏花开了又落。
杏子黄时也没有人来。
秋风一过,满树黄叶随风飘落。
不觉有些落寞。
秋天带着点离别的惆怅,她被勾起了心事,日日夜夜不停的绣,她绣了仙鹤和灵芝,还绣了云雾缭绕的山,她绣了南飞的雁群、还绣了荷塘里的鱼儿、她绣了盘根错节的藤和叶子,还绣了岩石缝里的竹子。
她的绣品仿佛沾染了灵气,越发清秀脱俗,闺中姐妹都来找她要样子。
她用“拔丝”绣了双面的鸳鸯戏水,总觉得不能见人,小心翼翼地藏在箱底,轻轻叹气。
有时,她什么也绣不出,干脆绣了一团乱麻。
冬去春来,又有媒人到家里说亲,是今年新中的举人。
少女惆怅,一遍遍望向窗外,母亲嗔怒,你也不小了,总得答应一个,等到明日黄花,当真没人要了。
她心不在焉,只说爹娘答应就好。
少女独坐楼上,楼下仆人们慌忙着送日子、下名帖,开年名,似乎都与她无关。
迎亲那天,少女在屋里来回度步,心乱如麻。
迎亲的队伍都到楼下了,她还没梳洗打扮,匆匆忙忙被丫鬟挟持着涂上脂粉、乱插金钗,盖上红盖头,拜别父母,上了轿子。
一路颠簸,轿子到了门口,有人喊“新娘子来喽”。
鞭炮声一时响起,孩童们四处奔波,少女却如行尸走肉,被媒人牵着,跨过门槛,进了堂屋,拜过父母天地,就被带进房屋,独自坐在八宝床上等候。
外面的人放鞭炮、撒糖果子、吃喜酒,到处都洋溢着喜气,她都毫无知觉。
直到夜深人静,宾客散去,他才进屋,说,我来迟了。
一杆寸,挑起她的盖头。
四目相对的那一霎那,似乎被什么东西击中,她又看见了那天的杏花雨,纷纷扬扬,落在他的青衣上。
他从怀中取出绣了一半的手帕,是一朵复瓣梅,层层叠叠,暗藏无数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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