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记． 货殖列传》经济思想体系试构
邹浚智*
元培科技大学通識中心
摘要
《史记． 货殖列传》是第一篇专门记錄商业活动的史书文章。 该篇揭示了司马迁的
经济思想：善因人性、产业多元、自由经济。 司马迁也在〈货殖列传〉提出经营事业的
具体方针：因地制宜、降低成本、预测景气、广设据点、结交权贵。 虽然有些論点略为
过时，但还是有值得參考的地方。
关键词： 司马迁、经济、商品
壹、前言
《史记． 货殖列传》是我国歷史上第一本涉及经济问题的专门著作，开史书记载经
济活动的先河。 自此以后，歷代史学家写史书时，都专辟《食货志》一章，记载当朝的
经济活动和经济政策。 往后一系列各朝《食货志》，为后世研究经济史和经济思想史提
供了非常宝贵的资料。 1
〈货殖列传〉内容记叙从事「货殖」活动的杰出人物。 也是反映司马迁经济思想和
物质观的重要篇章。 「货殖」指的是谋求滋生资、货、财、利以致富的意思，即利用货
物的生产与交换，从中生财求利。 司马迁所指的货殖──商业活动，包涵范围广阔，如
各种手工业，以及农、牧、渔、矿山、冶煉等各个行业的经营在内。
今人讨論〈货殖列传〉的文章很多，以梁启超〈《史记． 货殖列传》今义〉为最早 2 ，
但全面說明其中经济思想的却不多。 本文拟依据今人研究成果，系统說明〈货殖列传〉
的经济思想。 本文所用〈货殖列传〉版本，以中央研究院「汉籍电子文献．二十五史．
新校本史记&三家注」为主 3 ，各引原文据资料库所标出之原出版项页码标示之。 4
贰、〈货殖列传〉的经济思想
本节拟从〈货殖列传〉出发，阐述司马迁的经济学思想和〈货殖列传〉中所揭示出
*邹浚智，台湾师范大学国文系博士生，曾任台湾科技大学人文科兼任讲师，元培科技大学兼任讲师。
1 陶家柳（2002）。 〈从〈货殖列传〉看司马迁的经济思想〉。 《上饶师范学院学报》，22卷4期，页72-76。
2 梁启超（1987）。 〈《史记． 货殖列传》今义〉，《时务报》。 本文所据为1989年北京：中华书局重出版之
《饮冰室合集一》文集2，页35-46。
3 「汉籍电子文献」， http://www.sinica.edu.tw/ftms-bin/ftmsw3 。
4 汉． 司马迁撰、劉宋． 裴骃集解、唐． 司马贞索隐。 《新校本史记三家注》。 台北：鼎文书局，1975-1981
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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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事业经营方针。
一、〈货殖列传〉中的经济思想
（一）个人的自私可以提升社会整体的经济利益
物质财富是人们生存的必要前提，但在先秦的中国社会裡，有很长一段时间，知識
分子提倡重义轻利。 知識份子提倡重义轻利，有一部份原因是因为如果一般老百姓安贫
樂道，就不会妒忌统治阶级的侈华享受，也就不会犯上作亂。 如此一來，统治阶级就可
以坐稳他们的位子。 但司马迁认为「富者，人之情性，所不学而俱欲者也」（页3271），
求富是人的本性，「天下熙熙，皆为利來；天下攘攘，皆为利往。」（页3256）求富不是
什么可耻的事，而是符合人性需求的。 《史记‧货殖列传． 序》就提到：
贤人深谋于廊庙，议論朝廷，守信死节隐居岩穴之士设为名高者安归乎？ 归于富
厚也，是以廉吏久，久更富，壮士在军，攻城先登，陷阵却敌，斩将搴旗，前蒙
矢石，不避汤火之难者，为重赏使也。 其在閭巷少年，攻剽椎埋，劫人作奸，掘
塚铸币，任侠并兼，借交报仇，篡逐幽隐，不避法禁，走死地如骛者，其实皆为
财用尔。 今夫赵女郑姬，设形容，契鸣琴，揄长袂，蹑利屣，目挑心招，出不远
千里，不择老少者，奔富厚也。 游闲公子，饰冠剑，連車骑，亦为富贵容也。 弋
射渔獵，犯晨夜，冒霜雪，驰阬谷，不避猛兽之害，为得味也。 博戏驰逐，斗鸡
走狗，作色相矜，必争胜者，重失负也。 医方諸食技术之人，焦神极能，为重糈
也。 吏士舞文弄法，刻章伪书，不避刀锯之诛者，没于賂遗也。 农工商賈畜长，
固求富益货也。 （页3271）
既然人的自然本性是好利、爱财，那么，是否应该面对这种人性最根本的需求呢？
在司马迁看來，自然人性之「终不能化」（页3253）的特点表明，过去那种以儒家义利
之辨为主的方式來对待人的物质需要的做法，从根本上讲是有违人性的，不只无法解决
人性的基本需求，而且也是不利于经济发展的。 因此，与其对自然人性予以抑制，不如
因势而用之。 《史记． 货殖列传》說：「故善者因之，其次利导之，其次教诲之，其次整
齐之，最下与之争。 」（页3253）所谓「善者因之」，就是要充分利用人的这种自然人性，
让它成为人们从事经济活动的最大动力，只有这样，人们的经济活动的主体性与积极性
才可能得到最大限度的发挥与调动，从而促进经济的发展。 司马迁以为，这才是最好的
经济发展政策。
这并不是說司马迁有想要否定道义的倾向，《史记》当中也表彰了许多信守仁义的
君子，司马迁甚至在这方面的撰作表现出某种理想主义的态度。 但是作为一个忠于生活
的观察者和深刻的思想家，他也确实认識到：是人的物质欲望、追求生活满足的要求，
支配着人的歷史活动。 5人们在追求自己利益的同时，会促进社会利益，促进整个社会
经济的繁荣。 〈货殖列传〉认为从事这類商品生产和流通的人们，为了自身的利益、为
了获得更多的财富，「以得所欲」，而「人各任其能，竭其力」，「农而食之，虞而出之，
工而成之，商而通之。 」其结果是满足了人们对「被服饮食奉生送死之具」的需要。 （以
上見页3254）从而给大家都带來了利益，增加了社会财富。 关連芳认为司马迁的这种态
度，和18世纪英国著名经济学家、古典政治学创始人亚当‧斯密所說：「他追求自己的
5 章培恒、駱玉明。 《中国文学史． 第二章． 司马迁的生平和他对歷史与社会的理解》。 上海：復旦大学，
1996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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利益，往往使他能比在真正出于本意的情况下更有效地促进社会利益」的思想不谋而
合。 6
再者，促进个人得利、提升社会的经济利益后，也能激发社会追求道德层次的满足。
经济与道德的关系，在传统儒家思想中，常常发生冲突。 儒家认为不是经济决定道德，
而是道德决定经济，但〈货殖列传〉认为物质财富、经济狀况与社会的道德狀况、风尚
习俗有极大的关系，司马迁认为致富可以成仁。
致富可以成仁，意思就是說道德的提升与经济的发展是能够取得一致性的平衡。 所
以司马迁在〈货殖列传〉中便提出「『仓廪实而知禮节，衣食足而知荣辱』。禮生于有而
废于无。 君子富，好行其德，小人富，以适其力」（页3255）的看法。 司马迁深知经济
财富决定着人们的道德观念，是道德赖以生存的物质基础。 7 《史记‧货殖列传》中，
他还列举了诸如范蠡、卜式等「富，而好行其德」（页3255）的楷模。 如范蠡「十九年
之中三致千金，再分散与贫交疏昆弟。 此所谓富好行其德者也。 」（页3257）
司马迁在《史记‧货殖列传》中不断强调：「人富而仁义附焉。」（页3255）在司马
迁看來，追求仁义道德和追逐金钱财富并不是必然就充满矛盾的事情，既然追求富贵是
人之常情，就应该对其因势利导。 因为富贵了的人们较贫穷的人们而言，会更积极主动
地去遵循社会的倫理道德。 8
（二）本业末业并重以促进农、工、商、交通行业多元平衡发展
〈货殖列传〉提到的「本」就是本业，就是农林渔牧等生产事业，「末」就是工商
虞所谓不事生产者。 中国以农立国，秦汉以前一直是实行重本抑末政策的。 但司马迁对
于本业、末业，皆平等看待，以为整个社会经济活动的运作，缺一不可，《史记． 货殖
列传． 序》就提到：
夫山西饶材、竹、谷、纑、旄、玉石；山东多鱼、盐、漆、丝、声色；江南出楠、
梓、姜、桂、金、丹砂、犀、玳瑁、珠玑、齿、革；龍门、碣石北多马、牛、羊、
旃裘、筋角；铜铁则千里往往山出棋置，此其大较也。 皆中国人民所喜好，谣俗
被服饮食奉生送死之具也，故待农而食之，虞而出之，工而成之，商而通之。 （页
3253-3254）
司马迁把工、商、虞等末业和农业、牧业、渔业等本业并列在一起，认为农业生产糧食
可以养活人民，牧业可以生产牧畜，供人食用，而末业的重要作用就在于沟通各地的商
品流通，互通有无，「以所多易所鲜。」（页3262）从这段话裡可以看出司马迁平等看待
各种行业的态度。 司马迁注意到了人類社会专业分工不得不为的必然趋势。
人類出现后，由于天生的生理结构上不同，很自然的就会出现生理机能的分工和性
别、年龄分工。 人们通常所指的分工是社会分工，包括社会勞动分工和社会职能分工兩
方面内容。 在〈货殖列传〉中司马迁引用《周书》语「农不出则乏其食，工不出则乏其
事，商不出则三宝绝，虞不出则财匮少。 」（页3255）可見他是十分重视并且接受社会
分工的现象。
由于发生经济活动的地理环境的差異，尤其在古代生产力不甚发达的情况下，人们
6 关連芳（2004）。 〈浅析司马迁的市场经济思想〉。 《克山师专学报》，1期，页59-60。
7 曹桂华、李理（1995）。 〈司马迁经济倫理思想简論〉。 《中国人民大学学报》，4期，页54-57。
8 高昶（2006）。 〈从《史记． 货殖列传》看司马迁的贫富观〉。 《沧桑》，6期，89-9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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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地理自然条件的依赖性较大，因此一定区域内的地理环境狀况，往往有着与之相应的
经济生活，这便形成地域经济分工。 9从大的经济類型观之，秦汉以前已经发生了诸如
畜牧业、农业、手工业、商业等经济部门的分工。 在这些经济部门中，又存在着繁多的
专业化分工。 譬如，在畜牧业方面出现养牛、养羊、养马、养猪等行业的分工；在农业
方面出现了种稻、植桑麻等行业的分工；在手工业方面出现了煮盐、冶铁、纺织等行业
的分工；商业方面出现有贩谷、贩脂、卖浆等等行业的分工。 在这些行业下当然还蕴涵
着更细腻的分工。
另一方面，从具体分工的经济行为主体來看，所从事的经济活动涉及众多分工領
域，其身份同样也是多元复合，兼具多重角色的。 从司马迁关于陶、番禺、洛阳等等都
会和诸如子贡、范蠡、白圭、任氏等这些「章章尤異者」（页3281）以及那些从事「贱
行」──贩脂或「小业」──卖浆的商人的狀况的记述可以看出，「都会」与「商人」
存在与运作的一个重要原因不仅來源于分工的存在，同时这些都会和商人又是承借进行
因分工差異而需交换的载体和执行者。 10
司马迁看到，汉朝疆土地大物博，但是人们所赖以为生的物资分布并不平衡，所以
从地区到个人，在经济活动中都要分工合作，都要互相依存，因而社会上自然出现农、
工、虞、商的分工。 司马迁能够强调在社会生产（他心目中的生产是广义的，包括了生
产和流通兩个方面）中四业并重的必然性和必要性，与当时的「轻商」思潮和「抑商」
政策分庭抗禮，是十分难能可贵的。 11
司马迁在思想上突破了先秦以來「重本抑末」的传统观点。 在《史记》中，虽然也
沿用了「本」和「末」的概念，出现过「本富为上，末富次之，奸富为下」（页3272）
的說法，但他不仅认为农、工、商、虞是人们的衣食之源，人们所需的被服、饮食、奉
生、送死工具，都「待农而食之，虞而出之，商而通之」（页3254），而且他还提出了「末
业，贫者之资也」（页3274）的重要論断。 司马迁在〈货殖列传〉中引计然之言曰：「二
十病农，九十病末。 末病则财不出，农病则草不辟矣。 上不过八十，下不减三十，则农
末俱利。 平粜齐物，关市不乏，治国之道也。 」（页3256）这裡把发展商品经济，建立
正常的秩序，提到治理国家的根本国策的高度。 由是可見司马迁非常重视商业和商品交
换在国民经济中的重要作用。 12
（三）反对政府的主动介入而主张自由经济和市场机制
经过楚汉相争之后，土地荒芜，人口锐减，经济凋敝，以至天下既定，「自天子不
能具钧驷，而将相或乘牛車，齐民无藏盖」（《史记．平准书》页1417），为了迅速恢復
国力，需要与民休息，这是促使汉初实行「弛山泽之禁」（页3261）政策的一个重要原
因。 另一个原因是汉初时，统治阶层之间盛行黄老之术。 黄老之术提出无为而治的思想，
以达到无为而无不为的结果，这种思想影响了汉初的统治者。 还有一个原因是汉初的统
治者看到了秦朝灭亡的原因是实行暴政，过度剥削人民，引起农民起义。 暴秦的败亡是
9 地理条件决定经济模式的例子可參林裕学（2006）。 〈由《史记． 货殖列传》探讨春秋战国时期山东地区
盐业的发展〉。 《中国语文》591期，页83-90、江宜颐（2004）。 〈盐铁生产与先秦兩汉城市发展关系──
以《史记． 货殖列传》为中心的讨論〉。 《史苑》64期，页19-33等研究。
10 缪坤和（2000）。 〈《史记． 货殖列传》所展示的分工与商品经济发展析論〉。 《云南大学人文社会科学学
报》26卷6期，页126-129。
11 区永沂（1996）。 〈司马迁经济思想述論〉。 《武汉教育学院学报》，15卷4期，页56-60。
12 黄静（2000）。 〈司马迁的义利观〉。 《晋阳学刊》，1期，页105-1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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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朝统治者的前車之鉴。 因此汉朝统治阶级要想稳定的统治人民并得到人民的拥戴，就
必须避免过度干预经济。
经济开放政策带來的结果是经济的恢復和繁荣，可是也带來了负面的影响，那就是
导致人们背本趋末，不事生产而追逐商利者多。 国家的编户减少，以农、林、渔牧为税
收基础的财政收入也减少，所以到了汉武帝时期，国家重新实行了重农抑商政策，采取
了几种措施，如盐铁官营、均输、平准等，打击了商人的势力。 国家介入经济活动，虽
然暂时改善财政问题，但此举无異是殺鸡取卵。 正是在这种时代背景下，司马迁大力反
对汉武帝的抑商政策，因而提出了经济自由放任的政策。
〈货殖列传〉一开头便提到「故善者因之，其次利道之，其次整齐之，最下者与之
争」（页3253）司马迁极力赞成国家实行经济放任政策，希望不要任意介入或意图想要
控制市场。 「善者因之」就是指国家对经济活动最好不要加以干预限制，要放手让经济
活动自由运作；「最下者与之争」是指国家与老百姓（主要指商人）争取利益，这是最
下等的政策。
此外，政府的力量介入物价的波动也是司马迁所不愿見到的。 〈货殖列传〉认为「故
物贱之征贵，贵之征贱，若水之趋下，日夜无休时，不召而自來，不求而民出之，豈非
道之所符，而自然之验耶」（页3254），物价虽然表现上始终处于变动中，但是其中有规
律可寻。 商品经济应由市场机制决定生产与价格。 〈货殖列传〉引用了计然的理論：「論
其有余不足，则知贵贱，贵上极则反贱，贱下极则反贵，贵出如粪土，贱取如珠玉」（页
3256），指出消费者或购买者可以根据货物的數量來推测商品的价格，如果货物太贵，
没有人买，必然要贱跌下去；但跌价并非不可逆性，价格下跌，将导致货主不愿卖，市
场上流通的少，自然不久价格就要升高。
二、具体的经营方针
除了对国家经济提出看法，司马迁在〈货殖列传〉中也详细地列举了许多事例，說
明如何成功经营致富的诸多方法，王鑫义曾经就此总结出几个重点 13 ，今依王氏归结出
來的重点，依序先摘引〈货殖列传〉原文，再行讨論如下：
（一）因地制宜，适材适用：
太公望封于营丘，地泻卤，人民寡，于是太公劝其女功，极技巧，通渔盐，则人
物归之，襁至而輻凑。 故齐冠带衣履天下，海岱之间敛袂而往朝焉。 （页3255）
姜太公望当时封于齐，认識到营丘人口數少，加上土地盐碱化太过严重，不适宜进行农
业。 于是他鼓勵女子从事刺绣、成衣的制作，并且投入生产价值昂贵的高级服装奢侈品。
结果齐国生产的高贵鞋子、帽子、衣服大大的畅销，售往各国。 国际贸易发达的结果，
齐国变得国力强盛，各国不得不敬而畏之。 另外陇蜀之间，「货物而多賈」（页3261）；
关中的栎阳「东通三晋，亦多大賈」（页3261）；巴蜀是多产「丹砂、石、铜、铁、竹、
木之器，以所多易所鲜」（页3261）；河东的杨、平阳「西賈秦、翟，北賈种、代」（页
3263），温县、轵县「西賈上党，北賈中山」（页3263），中山之人往往「仰机利而食」
（页3263），洛阳之人则「治产业，力工商，逐什二以为务」（页2241）。 14这些地方也
13 以王鑫义（1997）。 〈司马迁論商场成功之道〉。 《安徽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5期，页91-93为主
而展开論述。
14 武守志（2006）。 〈《史记． 货殖列传》中的「商品世界」──重讀中国史之三〉。 《蘭州教育学院学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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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是利用自身的天然资源及人力条件，发展地区特色经济、改善人民生活的例子。
〈货殖列传〉这种发展地域性经济优势的思想，在那个时代是相当难能可贵的。 汉
朝的经济政策强调以农为本，实际上也就是糧食生产为本，而司马迁竟然提出可以根据
各地不同的自然条件，适宜生产什么，就生产什么，不必整齐划一，这需要一定的勇气。
「而寡妇清，其先得丹穴，而擅其利數世，家亦不赀」（页3260），寡妇清不从事农业生
产，而是根据自己的技术优势，去生产丹药，这也是因地制宜，因人而宜的一种表现。
以时常需求为导向，结合各地自身实际长处发展经济，一定有所收获。
（二）勤俭敬业，降低成本：
百里不贩樵，千里不贩籴。 居之一岁，种之以谷十岁，树之以木。 （页3271）
豫章出黄金，长沙出連、锡，然堇堇，物之所有，取之不足以更费。 （页3268）
（白圭）能薄饮食，忍嗜欲，节衣服，与用事童仆同苦樂。 （页3259）
富人争奢侈，而任氏折节为俭，力田畜。 （页3280）
进行商业行为，要善于对项目的经营价值进行正确的评估，无利可图和蚀本的生意不能
做。 司马迁为经商人确定了一个起码的利润标准：「杂业不中什二，则非吾财也。」（页
3274）经过成本核算，利润不能达到20%，则没有经营价值。 司马迁认为，为了降低经
营成本，除了经常进行成本的计算之外，另一个重要途径就是要坚持勤俭经商的原则。
他說：「夫纤啬筋力，治生之正道也。」（页3282）他赞扬战国时期大商人白圭、任氏的
勤俭。 因为勤俭不仅能降低经营成本，而且业主「与用事童仆同苦樂」（页码見上），还
有利于提高童仆协助主人经商的积极性。
（三）预测趋势，争时斗智：
人弃我取，人取我与。 夫岁熟取谷，予之丝漆；茧出，取帛絮，予之食。 ……旱
则资舟，水则资車，物之理也。 六岁穰，六岁旱，十二岁大饥。 （页3258-3259）
对于景气循环预测的重要性，司马迁在〈货殖列传〉中己经提出，而且其中所表现出來
的观念是非常成熟的。 此外，司马迁在总结白圭的经商经验时，指出白圭遵奉农业生产
周期循环的說法：「太阴在卯，穰；明岁衰惡。至午，旱；明岁美。至酉，穰；明岁衰
惡。 至子，大旱；明岁美，有水。 至卯，积蓄率岁倍。 」（页3259）由此可見，白圭将
太阴即木星运行狀况同农业之丰欠聯系起來，并预测市场行情变化。 陈及指出，司马迁
的农业生产周期观念，比西方经济理論中有所谓「太阳黑子論」 15 ──即太阳表面黑斑
有规则的出现，造成气候異常，致使农业显现丰欠交替的现象──还要早得多。 16
在具体商品销售环节上，司马迁针对市场中「物贱之征贵，贵之征贱」（页3254）、
「贵上极则反贱，贱下极则反贵」（页3256）的价格自然浮动规律，要求经营者经常进
行市场供求关系的调查，「論其有余不足，则知贵贱」（页3256），确定与己有利的销售
价格。 无論多么珍贵的商品，只要价格与己有利，就要尽快销售，「无敢居贵」、「贵出
如粪土」（以上見页3256），懂得「停利」，不要一味的贪取，才能享受既有的利润；而
对于市场上一时价格低廉的商品，则要及时购进贮备，「贱取如金玉」。 然后待价而沽，
2期，页3-9,22。
15 1964年，西方学者RJ bray RE和Loughhead最早提出「太阳黑子」观念。 1992年，John H. Thomas
和Nigel O. Weiss又加以发扬光大。 但此一科学理論应用到经济上，首見于英人William S. Jevons的经济
学理論著作“ Theory of Political Economy ＂。
16 陈及（1994）。 〈《史记． 货殖列传》与现代市场经济观〉。 《商业文化》，4期，页54-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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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机一到，及时出售，这就是白圭所說的市场经营中的「趋时若猛兽、鸷鸟之发。」（页
3259）通过加快销售，促进资金周转，即所谓「无息币」、「财币欲其行如流水。」（以
上見页3256）把握购入及售出的黄金时间，就能提高资金流动的速度，降低交易的风险，
趋利避险之后，才能达到经济行为所产生的孳息效果。
不过在尔虞我诈、争时斗智之余也，司马迁认为也应保有良好的职业道德。 「以物
相贸易，腐败而食之货勿留」、「务完物」（以上見页3256），即要保证商品的质量，不出
售腐败变质的食品；「田畜，人争取贱賈，任氏独取善贵」（页3280），为了保证商品质
量不像某些目光短浅的小商人那样，以贱价采购低劣商品來经销，有职业道德的大商人
应该以贵价采购质量好的商品出售，以便建立市场信誉。 这番话表现出司马迁已经完整
认識到市场信誉的经济价值。 司马迁又提到「廉賈归富」（页3271），即是說薄利多销也
能赢利致富。
（四）出奇制胜，逆向操作：
卓氏之先，赵人也，用铁冶富，秦破赵，迁卓氏，卓氏見虜略，独夫妻推輦，行
诣迁处，諸迁虜少有余财，争与吏，求近处，处葭萌，唯卓氏曰：「此地狭薄，
吾闻汶山之下，沃野，下有蹲鸱，至死不饥，民工于市，易賈」，乃求远迁，致
之臨邛，大喜，即铁山鼓铸，运筹策，倾滇蜀之民，富至童千人。 田池射獵之樂，
拟于人君。 （页3277）
齐俗贱奴虜，而刁闲独爱贵之。 桀黠奴，人之所患也，唯刁闲收取，使之逐渔盐
商賈之利。 或連車骑，交相守，然愈益任之，终得其力，起富數千万。 （页3279）
宣曲任氏之先，为督道仓吏，秦之败也，豪杰皆争取金玉，而任氏独窖仓粟，楚
汉相拒荥相也，民不得耕种，米石至万，而豪杰金玉尽归任氏，任氏以此起富……
田畜，人争取贱賈，任氏独取贵善，富者數世。 （页3280）
吴楚七国兵起时，长安中列侯封君行从军旅，贷子钱，子钱家以为侯邑国在关东，
关东成败未决，莫肯与。 唯无盐氏出捐千金贷，其息什之。 三月，吴楚平，一岁
之中，则无盐氏之息什倍，因此富埒关中。 （页3280-3281）
白圭說：做生意「其智不足与权变，其勇不足以决断，仁不足以取予，强不能有所
守，虽欲学吾术，终不能告之矣。 」（页3259）要把生意做好，必须能当机立断、出奇
制胜。 像蜀卓氏不光是看到眼前的好处，而是看发展前途，因而寧愿迁徙到边远地区，
最后富至千金；别人家不喜欢俘虜來的奴虜，而刁闲偏偏喜欢，用这些奴虜來经商也达
到了致富的目的；当秦国战败时，别人争抢金玉，而任氏预测到不久人们将需要大量糧
食，因此他只储藏糧食，不久，果然把豪杰之前所搜刮的的金玉赚到手，富比诸侯；无
盐氏有远見卓識，毅然把钱借给国家，一年之中，财富增加十倍。 司马迁列举的卓氏之
迁臨邛、孔氏之广交游闲公子、刁闲氏大胆起用桀黠奴、无盐氏之出贷列侯封君等事例，
无不是独具匠心，无不凭借各自的胆識和拥有的资本，发财致富，一个个都成为富翁。
17
（五）精华地点，保证收入：
天水、陇西、北地、上郡与关中同俗，然西有羌中之利，北有戎翟之畜，畜牧为
天下饶。 然地亦穷险，唯京师要其道。 故关中之地，于天下三分之一，而人众不
17 丁光勋（2005）。 〈司马迁的「与时俯仰」经济观〉。 《学术月刊》，1期，页58-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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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什三；然量其富，什居其六。 （页3261-3262）
天水、陇西、北地和上郡与关中风俗相同，而西面有羌中的地利，北面有戎狄的牲畜，
畜牧业居天下首位。 可是这裡地势险要，只有京城长安要约其通道。 所以，整个关中之
地占天下三分之一，人口也不过占天下十分之三；然而计算这裡的财富，却占天下十分
之六。
可以致富的地点除了拥有天然资源、地有勤勉的人民之外，位处交通枢紐也可以致
富。 司马迁指出，选择交通便利、地方富裕的有购买力的市场作为经营场所，是事业成
功的重要基础之一。 像范蠡选择了「诸侯四通」（页3257），人口聚集的定陶从事经营活
动；巴寡妇清则确定有丰富丹穴资源的地方冶丹；乌氏倮在边境地带以奇物换马牛；而
蜀卓氏在迁徙途中不选路程较近的匮乏之地安家，而是远走臨邛这一个「民工于市，易
于賈」（页3277）的地方去作生意。 18
（六）交游行賈，开拓市场：
结驷連骑，束帛之币，以聘享諸侯。 所至，国君无不分庭与之抗禮。 （页3258）
逐鱼盐商賈之利，或連車骑，交守相，起富數千万。 （页3279）
連車骑，游諸侯，因通商賈之利，有游闲公子之赐与名。 然其赢得过当，愈于纤
啬，家致富數千金。 （页3278）
富商大賈们除了进行营业，加速商品与资金的流通外，也要交游行賈。 不止在一个地方
做生意，还要到处增设据点，方便互相支援。 到处增设据点除了用來进行营业，各个据
点还要和当地的王侯公相保持聯络──或以财物賂之，或进贡珍玩樂之。 进行前述公关
行为之后，通常可以保证将來与这些王侯公相的交易能成功。 此外，和王侯公相聯络往
來，也有利于借助他们的地位和影响，提高自己的社会影响力和商业信誉，方便开拓更
大的市场。
參、结语
《史记． 货殖列传》中总共记錄了三類货殖人物的情况：
一是先秦时期的著名商工农牧者，计有范蠡、子贡、白圭、猗顿、乌氏倮、巴寡妇
清六人，在这六人中，范蠡「十九年之中三致千金，再分散与贫交疏昆弟」（页码見上）﹔
白圭「薄饮食，忍嗜欲，节衣服，与用事童仆同苦」（页码見上）﹔猗顿「与王者埒富」
（页3259）；乌氏倮本为鄙人牧牧长，「秦始皇帝令比封君，以时与列臣朝请」（页
3260）﹔巴寡妇清本为穷乡寡妇，最终「禮抗万乘，名显天下。」（页3260）
二是汉兴以來从各地发迹的致富者，计有蜀卓氏、程郑、宛孔氏、魯曹邴氏、齐之
刁闲、洛阳师氏、富曲任氏、边塞桥姚、关中田氏、韦家栗氏、安陵杜氏等等，这些人
都是「当世千里之中，贤人所以富者。」（页3277）在司马迁看來：
皆非有爵邑奉祿弄法犯奸而富，尽椎埋去就，与时俯仰，获其赢利，以末致财，
用本守之，以武一切，用文持之，变化有概，故足术也。 （页3281-3282）
这些货殖的人物都不是靠特权待遇和弄法犯奸而富，不是以特权谋私而富，而是研究市
场，抓住时机，既经商又务农，从容谋生。
18 李德甫（1999）。 〈司马迁经济思想──学习《史记． 货殖列传》断想〉。 《创造》6期，页46-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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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记． 货殖列传》经济思想体系试构
三是写到了司马迁所在当世以奇致胜的各式从业人员，他们是务农的秦扬、掘冢的
田叔、博戏的桓发、行賈的樂成、贩脂的雍伯、卖浆的张氏、洒削的郅氏、胃脯业的浊
氏、马医张里等各色人物，他们经营的行当虽然属于「掘业」、「奸事」、「贱业」、「辱处」、
「薄技」、「简微」、「浅方」，但最终都由于「诚一」而富。 （以上見页3282）
或有人以《史记》之〈货殖列传〉、〈平准书〉的内容來讥讽司马迁，以为如此等于
是在鼓勵人君好货、人臣兴利。 但经过以上的讨論，我们可以发现，这些被纳入〈货殖
列传〉的传奇人物，多半未必有显赫的家世，反而还有很多是出身低微的贩夫走卒。 但
是他们经商或有诚有信、或择善固执、或眼光独到、或能与童仆同甘共苦，在待人处事
上各个都有值得学习的地方。 司马迁才不厌其烦地叙述这些凭着经营事业而达到显贵的
人物。 金久红认为司马氏为他们立传，一方面在于为人们树立了财富应该取之有道、用
之有道的楷模──只有这样才是合于道德的，而那些富而骄、侈、淫、亂是不足取的，
是值得鄙弃的；另一方面，司马迁为这些人立传，旨在于說明道德是建立在经济基础之
上的。 19
在司马迁眼中，「富」实际上蕴含着「德」的内涵。 当然，需要指出的是，司马迁
心目中的「富」又分为「本富」、「末富」和「奸富」三个层次，其中只有前兩者才是具
有道德价值的「富」。 因为他们致富的方式是节俭、勤勞和智慧 20 ，而不是钻法律漏洞，
鱼肉乡民与消费者。 这些「富者」的经营智慧可供后來的「智者」（页3319）采纳和借
鉴。 虽然司马迁的经济思想虽然有他的时代局限性，但是，从总体上說，他的思想还有
值得參考的地方，仍具有现代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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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记． 货殖列传》经济思想体系试构
A Study on Economic Ideas of “ Shi-ji : Business Biographies ”
Jin-zi Zhou
ADB Instructor of YPU
Abstract
“ Shi-ji : Business Biographies ” is the first historical records article to record business
behavior. It shows us Si-ma-qian's economic ideas like 'following human nature',
'developing different industries', 'free economy', There are lots business guidelines in this
article, just like 'developing business according to local flavor', 'forecasting economy',
'settling broad bases', 'Making friends with bigwigs'.
Keywords: Si-ma-qian, economy, Commoditi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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