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的星星流泪,
地上的玫瑰枯萎。”
林夕《虫儿飞》
人类的善良和同情心,好像是从出生的那一刻就缺失了。
人之初,性本善的论调我是从来不会苟同的。人之初,性是本恶的。
如果你曾看到过一个四岁的孩子如何将一只无辜而弱小的蜻蜓残忍地折断并且毫不犹豫地杀害,你会同意的我看法。
其实人性天生的那一种恶意,绝对不仅仅止步于那一条蜻蜓的惨死。
吴亮从小就是一个脑瘫。
他长得矮矮胖胖的,一个白白的肉脸滚圆,他长了一副呆呆傻傻的模样,让人看到他那双呆滞的眼睛,就知道他和普通人不太一样。
但他的脑瘫其实没有那么严重,他只是语言功能障碍比较严重,说话慢吞吞,嘴里像是塞了一大块糖。他走路的姿势也有些问题,像是一只腿脚不太利落的鹅。
吴亮的智商问题也不大,他的成绩在班里其实也不算是最后几名,各科的功课,他只要用心学,也是可以应付得来。
可是吴亮在班里,甚至在年级里,都是一个响当当的名字。
学校里可能有人不知道教务处新来的主任叫什么,但是肯定没有人不知道吴亮。
吴亮之所以出了名,正是因为他那一副蠢样子,他是那样的可笑啊,让人看到了就忍不住想要欺负他。在一所管制严格的高中里,学生们面对着那么枯燥无味的日子里,能有这样的一个固定的笑料真是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如果说吴亮所受到的待遇,只是大家看到他以后,与同学们相视一笑,那吴亮发挥的娱乐作用是远远不够的。
同学们从他身上汲取的快乐,那可谓是源源不断,推陈出新。
开学第一周的时候,吴亮已经在班里小有名气了。因为就在一天下课的时候,同学们发现他的新校服被人画上了一只大大的绿色乌龟。
随着一个女孩子的尖叫声伴随的笑声,整个班级陷入了一片欢乐的海洋,有拍手称赞的,有捂着肚子捧腹大笑的,还有的人拿出手机对着他的背后连拍几张照片。只有吴亮傻傻地看着大家,不说话。过了好一会,他意识到是自己的衣服引人发笑。他缓慢地脱下了校服的外套,看了看那一只丑陋的大乌龟。他只觉得自己那一刻,比那一只不会动的乌龟更无助。
事情远远没有这么容易就停止了,不然吴亮怎么会越来越有名?
一天上数学课,班级后面突然传来了一阵剧烈的咳嗽声,大家一回头,果然是吴亮。
他把一口水哗的一声吐在了地上。
他笨拙地抬起头,看到同学们全都盯着自己,便没做声。
“吴亮你怎么了?”老师这时候问道。
“老师,我的水里有粉笔末。”吴亮用沙哑而缓慢的声音回答。
这时候班里已经听到个别同学的笑声了。
“谁往吴亮的水里加了粉笔末?”老师推了推眼镜。
老师走到吴亮的桌前,看着那瓶本该透明的塑料水瓶里面有很多白色的杂质。
她提高了声音,“我再问一次,谁往他水里加了粉笔末?”
屋子里鸦雀无声。
老师走回讲台。
“下一次我发现是谁做的,我一定要好好教训他。”她刚想拿起书本继续讲课,就打了下课铃。
这一个粉笔末事件也就不了了之地过去了。吴亮还是安静地坐在班级的最后。
可是吴亮给大家带来的欢笑还在呢。
班里的同学几乎每一次的哄堂大笑,都是因为提起了吴亮某一天做的笨拙的蠢事,或者说出的带着口吃的蠢话。
吴亮有时候也跟着笑笑,他的勉强的笑中,透着那么多的伤。
过了没多久,吴亮走路的样子被同年级的一些男生精确而仔细地模仿下来了。不惜花费时间去追随他模仿他的人,甚至已经不局限于在本班了。
有时候就算在下课时间的走廊里,也能看到一个个男生装作吴亮那胖鹅的样子坐来走去,如果这时候吴亮恰好走过来,那这出戏就更加精彩。
他们跟着他的后面,学他的样子,惹得女生们又是一阵尖叫和狂笑。
吴亮这时候低着头,谁也不看,只想快步走回班级。可是他却怎么走也走不快,那一次在众人的哄笑声中他一下子摔了个狗啃泥。
若不是他的手扶着地面,估计门牙也摔掉了两颗。
他费力地自己起身站起来,满满登登的走廊里,竟没有一个人去搀扶。
谁要去扶一个傻子?那自己不也被人当成傻子的同盟了?
这个时候笑就够了,笑得越大声,越能证明你和他不一样,他是异类,而你才是聪明人。
吴亮的母亲是个买大酱的,也卖咸菜和酱菜。
他有时候身上带着一身酱菜味,就来到了班级。
身边的女生也有因为这事皱眉头的,求班主任老师调座位的。
班主任也是一脸无奈,班里有这么个低能儿,真是倒霉。
若是个局长或是处长的儿子,她这一份心操的也值得。奈何吴亮家又是个卖大酱的,现在谁家里缺他那一口大酱吃?
知道了吴亮的妈妈是卖大酱的以后,班里的男生们又开始别出心裁找乐趣了。
“吴亮吴亮,天下第一棒,做大酱,卖大酱。脑子不太亮,身体却够胖。一股酱味真是呛。”
这一个顺口溜一直说了大半年,没有一个人因此感到厌倦。
班主任上课从不会看吴亮一眼,连他的作业交不交的,也从来不过问。
吴亮从家里带了一个盆栽过来是因为有一天班主任号召大家从家里带一些植物拿到班级,一是净化空气,二是可以美化一下环境。
有三个同学拿了盆栽来。
吴亮带来的盆栽放在了班级的最后面,是一盆月季花。那一盆月季还真是美,玫粉色如同丝绸一样的花得那么娇艳。这一盆是他妈妈养了好几年的花,吴亮记得他上初中那一年这盆花就已经在家里摆着了。
他的妈妈虽然是个卖大酱的,侍弄花草这些文艺的爱好,也是有的。
那一盆花到了班里,开了没多久,硕大的花朵就全都掉了下来。
过了没几天叶子竟然也开始干枯了。
吴亮每两天就去检查一下,也按妈妈说的偶尔去浇水,不让太阳总是晒到。为什么会这样?他一天偶然看到花盆的泥土上有白色的痕迹,却不清楚那是什么?难道花生了病?
这一天午休后他回到班级,看到一个身影在他的花盆面前晃着。
他缓缓走到那边,看到竟然是刘浩然在拿着一个牛奶盒往那盆花里面倒牛奶。
他怒吼了一声,吓到了刘浩然。
他愤怒的时候,口齿就更加不清晰了。
“你在做什么?你为什么往花里倒牛奶?”吴亮每个字都说得那样吃力,每个字却都包含了他的悲恸。
刘浩然捏着牛奶瓶,那牛奶顺着纸盒淅淅沥沥地滴下来。
虽然刘浩然瘦小而单薄。
可是刘浩然正了正神,他不怕他。
谁会怕一个傻子?吴亮可是是全校最出名的傻子。
他只不过是想害死这傻子带哦来的一盆花而已,这样就可以告诉大家,他用牛奶害死了吴亮的花,这有什么不妥?
“我在给你的花补充营养。人喝了牛奶会长高,花也长得更好啊。”刘浩然说出这话的时候,竟然有些义正言辞。
吴亮看着那已经凋谢的花瓣和枯干的叶子,他第一次在人面前流了两滴眼泪。 那是他心中积压了多少年的愤懑,如今只化作了两滴咸涩的水珠。
那盆花,那一盆开了好几年的粉色月季花,终归是无力回天了。
月季花死了以后,吴亮过了一阵子也死了。
吴亮可没自杀。他习惯了在一片嘲笑声中长大,可是他还是那么喜欢活着。
他不过是来学校的路上因为走路吃力,过马路慢吞吞的,被一辆飞驰的轿车给撞死的。他母亲没来送他上学,因为她那一天起得很早去早市卖大酱去了。
吴亮死了以后,班里少了很多的酱菜味,也少了很多的笑声。
那一盆杯牛奶害死的月季花还没来得及被扔出去呢。
随着吴亮的死,那些嘲笑的声音才消失无踪。如果他不死,那些嘲笑是不是要跟随着他走完他的一生?
我们从来不会思考一下,我们到底有什么资格去嘲笑他?
这世界上有很多吴亮。若是你稍作回忆,也许就能够想起他们。
我们曾因为人的外貌,家境,或是身体缺陷把他们作为异类,从而加以毫无底线的嘲讽和贬低。多少人看似正人君子,深谙为人之道,却从来不曾理解善良和慈悲的含义。
我们凭着上天的好意赐给我们的完整的身体和健全的的智力,就可以肆意地践踏在弱者的自尊和灵魂深处,仅仅为了获得那么一点点卑微而可悲的优越感。你从来没想过,在这个看似双方差距悬殊的对局里,到底谁的样子更丑陋,谁的精神更匮乏?
上天所给你的完整绝不是想让你用来嘲笑别人缺陷,上天给你的容貌和金钱,也不是想让你来嘲笑他人的丑陋和贫穷。你根本就没有资格去嘲笑他,从来就没有。
多一点善良,多一点同情,何必用你骄傲却满是荆棘与毒刺的心去带给无辜而弱小的人那剧烈而深刻的疼痛?
他们犯了什么罪?恐怕你是一条都说不出来的。
这些弱者毫无选择的余地就已经以现在的姿态出生在这个人心叵测而充满了恶意的世界上,他们已经是值得怜悯的不幸者了,为什么你还要用你的恶毒继续加深他们的不幸?
你若能抚慰别人,帮助别人,鼓励别人,而不是用那声刺耳的尖叫来划破弱者心中脆弱的自尊,不用那一声可怖的狂笑来满足内心的空虚,你一定会过得更快乐,也更踏实。
天上的星星已经为他们而流泪了,那么地上的每一束玫瑰,请你好心呵护。
赠人玫瑰,手有余香。
若是赠人毒药,你手上也必定沾满了苦涩和肮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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