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讀了一篇文章討論Epicureanism(伊比鳩魯學派) 如何試圖打消人們對死亡的恐懼。伊比鳩魯學派的世界觀是,萬事萬物都歸因於不同性狀的原子通過運動和碰撞,人的靈魂也不例外,所以人死掉之後就魂飛魄散,構成靈魂的原子們就飛出屍體就地解散了。伊比鳩魯學派勸世人不要害怕死亡,說“死對咱們來說就不算個事兒”,主要基於兩個觀點:
- 魂飛魄散之後,你就沒辦法感知歡樂或痛苦了。
- 魂飛魄散之後,你這個人就不存在了——如果有痛苦,你都不在了,還感知什麼?
這兩個觀點都需要假設,人死了以後靈魂也沒了。人為什麼會怕死呢?他們於是分析說,一個原因在於人們不相信人死了以後就什麼都沒了。要么他們覺得自己還會存在,要么覺得還能感受到歡樂痛苦,要么二者皆有。說“死不算個事兒”,是指它既不是個好事也不是個壞事,而是個雖然避免不了,但實質上與我們無關的事,因為“我們在這兒時,死亡還沒來;死亡來到時,我們已經不在了”。
不過一些現代的學者們提出一個新思路來說明為什麼死是件壞事。想做這個解釋當然是很正常的,畢竟絕大部分人,儘管或許沒有專門考慮過如何能生得偉大死得光榮,但總的來說是樂生惡死的,甚至是貪生怕死的。這些現代學者的路數是,把“死亡是不是壞事”的問題,拐帶成另外一個問題:“死在什麼時候,才是壞事?”
一個觀點是個有點類似於“機會成本”的講法:
一個人如果死了,他就無法經歷那些他如果再多活一陣兒的話就可以經歷的事情。
死亡剝奪了他如果活著就能經歷的事情,所以死亡是件壞事。這個觀點其實並不牢靠。首先,“如果多活一陣兒”是個很可疑的假設。這個假設有多不靠譜呢?假設有個人快死了,他會嘆息說:唉,真想再多活五百年!但他不會說:唉,如果我早生五百年就好了!一般人嘆息壽命短暫,不會埋怨自己生得太遲,而是死得太早,因為會默認地感覺生日是絕對無法改變的,但死期卻是比較偶然,甚至一定程度上可控的。可是儘管有些時候確實可以從鬼門關撿條命,每個人也不可能清楚地提前知道自己的死期(大概除了死刑犯~),但“多活一陣兒”這個可能性並不會總是存在。所以因為“如果多活一陣兒就好了”來說“現在就死真糟糕”,只能是一句嘆息,卻不能作為一個邏輯上嚴格的理由來說明現在就死是壞事。
另外,一個更直白的反駁是,“活著就一定會有好事發生”,這實在too正能量to be true啊!誰知道你僥倖多活出來的時間裡是好事多還是壞事多?假設一個虐心的例子,一個生病的老頭兒本來今天就會病死,結果正好出現了可以挽救生命的特效藥,讓他多活一個禮拜。可是活過來的第二天,他得知自己的兩個孩子為了爭遺產一個掐死另一個然後自己也自殺了。老頭兒早死一點,會不會稍微好受點兒?(當然,這個例子也不嚴格,有循環論證,因為必須假設老頭兒也認為自己的孩子年紀輕輕死掉了是件壞事。那改成兩個孩子一個沒了耳朵一個沒了尾巴。。。)
除了“機會成本”的講法,另一個針對伊比鳩魯學派的質疑是:人們恐懼的不是死亡,而是死得留有遺憾,也是一種“死得太早”。人生的價值還沒體現充分就吹燈拔蠟了,怎麼看也不是件好事;晚點死,這種可能性就要小一些。
伊比鳩魯學派對這個問題其實是有回應的,那就是,完滿的人生狀態是可以在有限的人生內努力達到的;他們主張的完美人生是一種靜謐的、沉思的、寡欲少求的生活,有點兒出家人的意思。一旦完滿,死而無憾。但當然,這種人生追求並不是人人接受的。“完美人生”有頭兒嗎?萬一有人想從勝利走向勝利,有人願意把無限的生命投入到無限的為人民服務中去,幾十年不夠用怎麼辦?或者把人生意義的問題拉回到壽命的問題上來——長生不死是好事嗎?
伊比鳩魯學派是不追求永遠活著的。他們覺得,一旦人生的完滿境界達到了,這輩子就夠本兒了。朝聞道,夕死可矣。看不慣他們裝逼態度的人可以抬槓說:那你死切呀!伊比鳩魯學派的又出乎意料地反對自殺。可是一旦達到完滿境界了,繼續生存的意義確實會成為伊比鳩魯學派的一個問題,儘管他們當中有人說“一個智慧的伊比鳩魯派,會活得好像已經半截入土。”
長生不死是個實驗的想法,但靈魂不滅對於很多有信仰的人來說是真實的。所以死亡是不是件壞事,這個問題就會變成此生和來生在哪裡分界比較好的問題。這個話題與上面的討論,與伊比鳩魯學派完全不相關,在此不表了。不過有趣的是,有信仰的老外會對死去的人寄託哀思說R.I.P, rest in peace,安息吧,祝愿逝者的靈魂在彼岸世界過得更幸福安寧。而Rest in peace恰恰是不認為存在死後世界的伊比鳩魯學派的隱士們對於今生的完美生活的構想。如果活著能夠快樂似神仙,何必還等死後上天堂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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