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左脚的鞋带开了,而前面十三厘米的地方,有车开得很快,以一种牛逼的姿势呼啸而过,可我不敢停下来,我的右脚小心翼翼地尽可能快地向前,避开左脚上乱甩的鞋带,我向车站奔去,那辆湖蓝色的大巴停在那,作出起跑的动作,我知道,我得尽快了。
这是一场逃亡,我的背包撞了撞我的脊梁骨,用极低沉的声音和我说,我不喜欢他的说法,反手过去勒紧了他身上的带子,“你的舍友要吃了你”,我没能阻止他,他还是又发出了声音,尽管这声音可以没有意义,可是我不能不又感到一阵恐惧。
没错,我的舍友要吃了我。
我的舍友,不高,黑黑的,常常和我并排坐,争抢一个座位扶手来放胳膊肘子,她总是说她很饿,她很饿。我想也是的,她常常奔跑,在下课铃打响的那一瞬间,甚至在下课铃还没播出来,广播里只是响起“嗡嗡”的电流声时,她就把左脚放在右脚后一点的地方,身体重心微微前倾,嗖的一下蹿到人群的最前面去。我总是不能那么快,老师讲课,课桌上的那本课本,就算那样空白地翻开,半死不活的地躺在桌面上,也算是一种对讲台上的老师的无声的支持与回应,因为我不敢开口答什么问题,第一因为我觉得问题是愚蠢的,我并无冒犯老师的意思,我只是说,“问题”这个词听起来就是愚蠢的,第二则是因为我左边那个包裹在粉红色polo衫的男生总会向我投来目光,在我说出一个错误,甚至只是一个不够精准的答案之后,他便干脆利落地转过头来看我,目光像一把像猪肉投射出去的小刀,“呲”的一声扎进厚皮之中,为此我常常害怕,我不知道该怎样协调错误的答案与粉红色的男生之间的关系,我感到疲惫。
说回我的舍友,她其实是个很好的人,而我现在终于赶上了大巴,坐在一个熟睡的中年男人的旁边,我的这场旅行——如果坚持它不是逃亡的话,缘由于一些小事,其中的第一件是一个周四的傍晚,那天降温了,天气很冷,下了五点五十的课后,我和她说:“我好饿啊。”
她黑黑的脸在被白灯照的白了几分,“我也饿。”
这句话想来也没什么回复的可能性,我点点头,将书包甩到背后,准备去门外等她。
“既然我饿了,不如把你吃了吧。”
“哈哈哈哈哈哈。”
诸君请注意,以上两段文字皆发声于我的舍友,我一直闭着嘴,处于一种世纪初的沉默状态。
我不明白这有什么可笑的,我看着她开怀又扭曲了的脸只觉得可憎又可怖,我用我最大的冷静克服了恐惧,清了清嗓子,“你先回去吧,我还有事。”
她接下来有一连串的追问,其实究竟有没有,我也记不得了,再怎么追问也无非就是我究竟要去干什么事,这件事会怎样的造福我所以我才会自私地以利己主义的猥琐心态去做它,以及做完这件事我会不会就死掉之类的,这样的问题。
终于,她沉默下来,往外走了,我长吁一口气,眼前的危险是暂时解除了没错,天空已经接近血红的颜色,血液以暮色为借口,洒在天上,明目张胆地晕成一团一团中间深周围色彩浓度向外递减的封闭图形,就在我眨眼的瞬间,天上有大滴的血滴下来,滴在水泊里,我更愿意称它为水泊而不是什么湖,毕竟它太小了,就像人常常被称为人,而不是大象,一样。
截止那时,我第一次感到一种类似于夏天吃冰棍吃快了而引发的头痛相类似的疼痛,我本来是要去某个洗手间照镜子看看我的左眼里是不是有一根迷失了的眼睫毛,我以为是它寻错了归罢,却在成功地拯救他之前,陷入自己的困境,我责怪天空太红了,红得让我头疼。
疼痛转移了,自上而下地如水珠一般滑落,最终不均匀地散落在我的脚心、脚趾上,我终于获得了一个相对清醒的脑袋,从而能够抬起来,选择一个不那么愧对于长久以来进化结果的姿势保持上半身的挺直,我就这样,刚抬头,就看见了我的舍友。
“你怎么了?”她一脸假惺惺的关切道。
妈的,都是假的,不过是想吃我,现在帮我减轻某种意义上的痛苦使我的为数不多的腱子肉更好吃罢了,世人的眼里,我可能已经提前成为一锅汤或者一只包子了,汤汁浓浓的,肉骨鲜美。亦或者,更简单些,她只是想诱骗我去到什么地方,通过这样低劣的关心的谎言,然后把我吃了吧,无论如何,殊途同归。
“可怕!毒虫!”我几乎要哭了出来,又从牙缝中颤抖挤出这么一句话。
我感到难过,为什么身边的人都如此想害我 呢,粉红色的男人为什么要那样奇怪的眼神看我,而我朝夕相处的舍友,为什么要和我争抢一个座椅扶手,甚至说要把我吃掉呢,我做错了什么呢!
她还在假惺惺的看着我,她的眉头倒是皱的很好看,右边的略微高一些,悬在左边的上方两毫米处,眉心恰到好处地拧成旋转的样子。
我开始往别处逃,或许正常的生活在别处。
又或许不用逃,因为我的运气如此不好,买拖鞋买到顺拐,过地铁被闸门夹,买了衣服因碰巧店员忘了摘磁牌而被保安在市中心的路上指认为小偷,在你家楼下坐了一整天,离去的一秒钟后你便出现在我离去的相反方向,带着个女孩,不,这件事情我是幸运的,是幸运的吧,这么说来,我舍友要吃了我,我遇到了一个要吃了我的,温柔的黑黑皮相下长着獠牙的舍友,也是幸运的了。我逃什么呢,我望向窗外飞快流逝的景物,因为太快了,所以景物们看不见我流了很快很快的眼泪,去别处吗?有人问。
别处有非男三女七如此比例的大学,你可以长着一张憔悴的脸却找到阳光健康的男孩;别处有一个座位配两个扶手的设计,我的手肘不必再计较输赢;别处有数不清的爱意和朦胧,有善意,有光,有风,有星星海洋,有天涯明月刀,有绿毛水怪,有想死的鸵鸟,有发情的蜥蜴,有平静的垂垂老矣的猫,别处不许杀人,不许吃人,不许你爱,恨、八卦、多事、干涉生活(包括你自己的)。
你不知道我在说什么,我也不知道。
总有人知道的。
那人或许在别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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