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以来,我都想好好回顾一下我的童年,并把它分享给孩子们和关心孩子的人们!
七十年代初,我出生在北方一个依山傍水的小山村,排行老九。
出生就意味着童年的开始。那个年代显然不是丰衣足食的年代;从排行看,也不可能获得太多关注。而我却一直认为,我拥有一个最富足的童年。
童年没有一个刻板的定义,从出生到八九岁或者说到青春期前大概都属于童年。当然,像我这种极端乐观主义者常常把童年延伸到我当下的年龄。总之,活到哪儿,童年就延伸到哪儿。当然之所以愿意延伸,而不是与其划清界限,无疑是因为她很美好,才愿意天天那样过。
那么怎么个美好呢?让我徐徐道来:
两三岁之前,几乎没有永久记忆,只记得个别片段。我童年的转机在四岁发生。那年,父母为了养活这个家,不得不把旧房子卖掉,用低得多的价格,在更偏远的半山腰买了一孔土窑洞。于是,举家搬到山上住。还好,这个小山庄还有三五家邻居,每个邻居都有那么一个或几个年龄相仿的小孩;还好,山后不远处的小山沟里有一眼泉水;还好,山上不像村里到处是深宅大院,到处是街街巷巷,而是漫山遍野都可以随便跑、随便玩;还好,山高人为峰,随便望去都可以看到很远很远,尤其在那个绿水青山的岁月……这些就构成了我童年演进的基本场景。
那时没有幼儿园需要上,而我上小学的年龄是整七岁。粗粗算来,在有记忆的童年中,至少有整整三年是完全用来玩儿的,而且是在大自然里玩!
用现在的话说,是不是太奢侈了?是的,我的童年就这么奢侈!
春天,农村都要拆洗棉被棉衣,一大堆拆下来的被面衣面都要手洗,洗的地方就在那眼山泉边的一个水塘,水塘清澈见底,周围摆满石板。原来,来这里洗衣服的不止我妈妈一个人,而是许多阿姑阿婆。那时候,一位家庭主妇出来干活,至少得带一两个孩子吧。因此,每到春天,那个有泉的小山沟,别提多热闹了——木棒在石板上敲打衣服的声音此起彼伏;三个女人一台戏,八个呢?十个呢?好几台戏吧;更好的戏还在后头呢,那就是我们这些小孩,满山沟都是他们的声音……有忙得不亦乐乎过家家的:挑水的挑水,生火的生火,做饭的做饭,照顾孩子的照顾孩子,还有的在做更有功德的事儿——挖井,而且居然还真挖出了水,别提多兴奋了——虽然是在泉边挖的井;有爬上爬下,在沙丘上遛坡坡儿的,十几米长的坡道,无比畅爽!但代价就是裤子挂彩;有拿着小铁铲,向更远处探险的;也有吱儿哇子被吓回来的——始作俑者有时候是蜘蛛,有时候是毛毛虫,当然也会遇到真正的威胁——蛇!不过这些对那时的我们来说都不是什么大不了的,见多了也就不怕了,有时候还会拿着长棍子和它们玩儿,直到它们被吓跑……危险吗?危险!刺激吗?刺激!能做到吗?做不到!
这就是那时候小孩的生命张力为什么大的原因之一吧。
其实,世界并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凶险。真正凶险的是紧绷的人际关系和人与自然的关系,没有了那个时候的弹性和载重力。真的希望现在的家长和学校乃至整个社会能恢复以前的那种人际弹性和人与自然的关系,以承载孩子们的不羁童年!伤害或许会发生,但绝不可以把一种几率并不高的“可能”,当做持久焦虑的对象;而让天天到来且百分之百重要的童年萎缩在成人看似正当、甚至有些高尚的“全心呵护”之中!再换一个角度,即是伤害真的发生了,只要不是蓄意和渎职,我们又怎能断定,这次伤害不是避免以后发生更大伤害的那个历练、那个准备、那个先验、那个善因呢?!这一点我比较佩服日本:天皇的孩子也要自己上学;孩子在学校受了伤,首先说对不起的是家长;一年四季不穿长裤(少数地方除外);经常远足,以锻炼意志、锻炼生存、也增长见识……整个民族都支持这种对生命张力的拉升与拓展,并形成高度共识,让这个民族变得很有韧性,当然日本人的健康长寿也是享誉世界的。
其实我相信我们中国的家长也期望这样。那就让我们少些牵手,多些放手;少些大打出手,多些手拉手,重构社会信任,恢复人际弹性,恢复天人关系,恢复自然活力,最终让孩子的成长真正受益于成人构建的世界,而不是可怕的退化!
好啦,有感而发。言归正传,接着分享我的童年吧:仅仅春天一个大人们洗衣服的场景,对于儿童就可以有如此丰富的纹理!那么其他时节呢?其他日子呢?是的,大自然这座舞台,无时无刻不在变换着自己的布景,不舍昼夜,无问东西——这里是我们的春之谷,也是我们的夏之谷、秋之谷、冬之谷,是我们的欢乐之谷!
90岁的母亲至今还常常讲起那时的故事,当她说起老窑洞和那个院落时,总有一股愚公移山的气概。原来,那时与其说是买了一孔窑洞,不如说是买了一片土山坡,因为原来的主人只是在山坡中间挖了一个狭窄的深沟,然后在沟的一个侧面掏了一个窑洞,而且还未完成。也就是说,最初的窑洞外并不是院子,而是半个十多米高的山丘!这可有事儿干了,男女老少,每天用“土法”倒土方:铁锹、扁担、箩筐……不知过了多久,窑洞终于慢慢地露出了头,院子也一天比一天大,最终改造出了一个半亩大的院子。明智的大人们在院子北侧保留了一个七八米高的小土丘。这个土丘,对家庭而言,增加了不少功能:土丘南侧开了一个小窑洞,是给奶奶住的,向阳而居,温暖惬意;小窑洞的一侧,又凿了一排迷你窑洞,是留给鸡妈妈们住的,白天下蛋,晚上睡觉;土丘的另一次侧则是猪宝宝的家,常常看到它们躺在那里,暖洋洋又懒洋洋;土丘顶部的小平台,有台阶相通,成了孩子们天然的城堡和瞭望台……整个土丘,除了满足成人的各种功能需要之外,更是我们玩不够的童话世界!
爸爸是个勤快又要样子的人,整个院落被他打理得开阔敞亮:院子没有围墙,每个方向都可以通往外面的世界,但又自然收拢:主窑洞面朝东方,可以看到几公里以外铁路上疾驰的火车和缓缓流过村庄的河,也可以看到几十公里以外挺拔巍峨的山峰;院子北侧是充满童话气息的小土丘;东侧的坡地,被爸爸打理成了一层层袖珍梯田,种着十几棵枣树和各种瓜,瓜蔓像大地的披肩发,顺坡而下,还变换着颜色,成熟的季节,各种形状的瓜,就成了她的发卡;院子东南方向延伸出去的一块几十平米大小的三角地,被爸爸打理成了一个整洁的小菜园,里面有西红柿、茄子、辣椒、菠菜、韭菜……菜园的围篱上爬满了各种豆角;生机勃勃的小菜园周遭自然成了整个院落的中心,菜园不远处安了一个水泥砌的洗衣池,洗衣池上有葡萄架遮阴;接近院子中心的地方,有爸爸从朋友家移栽的一棵苹果树,在我十岁搬下山的时候,已经是一棵能围坐乘凉的大树了。每天中午和晚上,全家人都会坐在这里,或吃饭,或纳凉,或聊天……有一年夏天的晚上,我永远忘不了二哥的一次恶作剧:那是一个繁星点点的晴朗夜空,二哥指着天上的牛郎织女星,给我讲着牛郎织女的故事,然后严肃的对我说,“今天是七月初七,牛郎织女会在鹊桥相会,你想不想看?”我当然想,于是他把我带到葡萄架下,让我张开嘴,闭上眼睛,然后煞有介事的说,“我给你嘴里放一个东西,你把他含好喽,不能吐出来哦,过一会儿睁开眼睛,你就能看到他们了……”当然,恶作剧的结果是:我嘴里含着一颗羊粪蛋儿,却什么也没有看到!
平日里,看着山下的万家灯火,望着天上明亮的星星,大人们说着他们的事情,小孩们玩着自己的游戏……虽然在山下人的眼中,这里只是一个黑黢黢的小山庄,远离他们,甚至会同情我们,替我们担心害怕。而小小的我,却从这里感受到了家的温馨,山的静谧,夜的美好,星空的灿烂……我敢断定,大人们的感觉一定不会这般美好,因为他跟成年后的我们一样,要为更大的责任操劳,而儿童只活在当下,活在那个无比超脱又无比真实的世界,这大概就是神奇的儿童视角吧!
夏天的夜晚,还有更有趣的事:大家都知道夏天是瓜类成熟的季节,我家在山后的塬上有两亩瓜园。到了瓜成熟的季节,就需要安营扎寨,有人看守,俗话叫看园子。看园子这件事儿,对于大多数小孩,尤其是男孩来说,都是极其享受的事!姑且不说“看瓜就可以尽情吃瓜”这一类美事儿,更让我们难以忘怀的是那种弥漫着童趣的感觉:这种感觉从大人们搭建瓜棚就开始了……一般瓜棚都是悬空搭建,像南方的吊脚楼。但由于使用时间短,而且是夏天,所以结构比较简单,空间比较开敞通透,一般都是“人”字形或者“井”字型,特别像树屋,没有小孩能抗拒这种可以爬上爬下、窜来窜去的感觉。饿了摘个瓜吃,吃饱了找邻家瓜园的小伙伴玩。有时,提着水桶去地里灌小黄鼠,看见一个黄鼠洞,把水倒进去,用不了多久,小黄鼠就会被淹出来,浑身是泥,晕晕乎乎,当然会被我们逮个正着;然后给他冲个澡,找个笼子关起来,等他神志恢复正常,我们就会找一根细木棍,敲打它的鼻梁,并喊一个口令,训练它向我们作揖,时间久了,只要远远地一喊口令,他就会双腿站立,身体笔直,双手呈作揖状,特别可爱!有时会去找鸟窝,有时会去摘野果……如果遇上雷雨天,我们反而会很高兴,因为雷雨过后,地上就会出现一种体型较大的飞行昆虫——我至今叫不上它的学名,我们给它取的名字是“天圪了”:黑色,大的体长三四公分,小的也有两公分,而且头部还长有像螃蟹一样的钳夹,很有力,很锋利。真不知道第一个把他抓来吃的是谁!反正雷雨过后,我们总会拿着瓶子去捡它们,捡得足够多了就回去,然后找点干柴生一堆火,把它们倒进火堆,烧熟了就可以吃了:公的吃肉,母的吃卵,卵像大米,好吃极了,真是一道难得的山珍美味!
总之,从睁眼到天黑,不会闲着,更没午睡这一说。晚上有晚上的项目。虽然园子都在远离村庄的塬上,但那时种园子的人多,一个个临时的瓜棚,点缀在层层梯田间,看瓜人虽然看不见对方,却喊着名字,隔着夜空聊天,偶尔还会听到响亮的口哨声或嘹亮的歌声……随着夜渐深,塬上的人声也渐渐稀落。夜越黑,星空越明亮,昆虫不舍得睡觉,依然在叫……山野,繁星,瓜香,淳朴的人们,无尽的童趣,谁会忘记呢?!
如果觉得还不够诗意,就请闭上眼睛给自己配上一首乐曲吧:《故乡的塬风景》……
秋天,更是收获的季节:剜红薯、刨花生、搬玉米、割大豆、采棉花、摘南瓜……
冬天最闲,大人小孩儿都闲,尤其像我这没上学的野孩子。那就自己找乐子呗。印象最深的就是冬天下雪后捕鸟玩儿:大雪过后,小鸟是最着急的,食物全被大雪覆盖。于是,我们就在院子的宽敞处扫开一片雪,抓把小米放在扫开的空地中间,找来一个筛粮食用的网筛,扁圆形,还通透,用事先准备好的细木棍支起网筛的一边,木棍上绑一根色彩最不显眼的细绳,把绳子引到远处我们隐藏的地方。这样,一整套的捕鸟机关就布置好了,我们就躲在远处,盯着那边的一举一动。最痛苦的是遇到智商和我们差不多的小鸟,他们盯着小米蹦来蹦去,但就是不靠近,好不容易靠近一次,我们一拉线,它跑的比筐下落的速度还快,真是“偷鸡不成反蚀米”。不过,也有成功的时候,捕到一只鸟就相当于买了一个玩具,能玩好些天呢!不过多以小鸟逃跑为结局。
后来,在语文课本里读到了鲁迅先生的《闰土》(节选自《故乡》),也描写了几乎完全一样的捕鸟场景。原来,童年的本质是可以跨越时空而相通的,那就是:被允许的酣畅和自由自在的沉浸。
当然,童年的趣事还有很多:仅仅打谷场上的一堆麦秸或一个粪土堆,都可以让我们玩儿到天黑妈妈喊吃饭!还有,每年三月初三的社戏——其实,对于儿时的我们来说,看戏只是名义,社戏营造的全村欢腾的氛围才是我们最向往的:可以早放学、可以无作业、可以吃好吃的、可以以看戏的名义翻墙爬树、可以看杂耍、可以见到很多很多的人、可以逛很多很多卖不同东西的小摊儿、可以晚回家……当然,有时居然也会被戏里的悲欢离合吸引和感动,甚至不舍得某个演员离开,还会不经意地哼唱一些段落和曲调,我尤其喜欢花脸和老生的唱腔,直到今天……
我有时候感叹:我的童年怎么可以如此丰富,甚至到了让人嫉妒的地步呢?是什么成全了我欢乐而丰盛的童年呢?我总结:
——是大自然本身的丰盛。
——是原汁原味的乡土。
——是父母的允许,或者说无意关注,或者说低关注。
——是没有过早上学,被圈起来。
——是多子女政策。
——是伙伴的易得性。
这样一个看似另类的童年,其实是我们那个年代很多同龄人的常态。这样的常态,放到今天,则显得不可思议、难以接受、或者说难以实现。但我依然要分享,这样的童年究竟带给我什么:
——一个皮实健康的身体。
——一种永不断裂的和大自然的关系:我常常说我有两个母亲,一位是生我养我的母亲,一位是大自然母亲。不同的是连接我与生母的脐带,在出生的那一刻已经分开;但与大自然母亲的脐带却依然连接,而且将持续一生。我必须承认,时至今日这依然是我生命力的重要源泉,并将持续供养。
——大气、开阔、奔放的性情与气象。
——质朴、宽厚、自由、乐观的人格基础。
——人格的完整性。
——好奇心和想象力的保留,并引发创造力。
而这些都是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却也几乎都是课堂和书本无法教的。
她是一种看似无形、又无处不在的力量、场域和巨大能量扑面而来:润物无声却浇灌彻底!许多重要的东西已在不经意间稳稳烙定,并且影响深远!
教育是一朵云推动另一朵云的事业。我想说,产生强大推力的那朵云,绝不仅仅是某个人或某群人;许多时候,它是一种场景,而这种场景的力量可以在不经意间席卷我们的人格乃至整个生命!
我依然想说:童年属于儿童,但却成全于成人。
化育隐山河,童心起乾坤——最了不起的教育在大自然!
让我们打开圈养孩子的藩篱,去拥抱大自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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