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流火,一盆韭菜开花了。
翠绿的韭菜花梗,一根一根从油绿浓密的韭菜叶子中间挺拔地抽离出来,高高地顶着一个个玉色花苞,如托着刚刚落下的云朵卷,还蜷缩着柔软的苞体,正无忧无虑地蒙头大睡哩。
在这荒芜的楼顶天台上,在一个陶瓷大花盆里,韭菜花开出一种遗世独立的孤独,娴静,自由,自有一种风情,自成一幅清新小画。
韭菜原本是楼栋一个太婆种下的。太婆闲得慌,便没事找事做。楼顶天台上一个个花盆里的,与韭菜们相伴的有小白菜们,有红萝卜们,有大葱们,还大蒜们小葱们……盆盆筐筐的拼接着,挨家挨户,各一个族,各一个家。太婆特别乐意伺候它们,看它们发芽,出苗,抽叶,长高,长壮;加之楼顶天台无遮无挡,光照充足,雨水丰沛,菜菜们长得欢天喜地,一片葱绿,一派生机;太婆也常笑容舒展,滋滋喜悦,感觉自己与一棵菜苗无异。
大前年,太婆年满八十,被儿孙们接到别墅享清福去,只好丢弃这片菜园。此后少有人上楼顶来,菜菜们就再也无人问津,如时过境迁,人走茶凉之景。菜菜们得不到太婆的抚爱,杂草们便目中无菜地迅速侵占这片菜园。菜菜们久不见主人,明白了它们的处境已十分艰难,无奈地消退,天台菜园一天天走向荒芜。
有很长一段夏日,高温无雨,把盘踞力量比较稳固的韭菜根团也逼迫缩进板结的土壤里 。眼看周围的杂草步步为营,就要吞没它的领地。那极度干渴,度日如年的绝望,曾一度被迫就要放弃生命的希望。
坚持的力量是一种生命的本心,韭菜是痛苦的,但它也是幸运的。
苍天有爱。六月末,终于喜迎连续三天酣畅夜雨。韭菜根团饱吸了天赐之水,它逐渐苏醒过来了。有情饮水饱。经过两三天的蓄力,根团处冒出了第一茬嫩绿的新苗;再过两天,一场透雨,它们就像第二茬正在生长窜个的小孩,拔高一截,初现韭菜的本色,接着感恩似的爆棚,挤满大花盆,不但长得齐整葱绿,而且还长得阳光新润。
鸟雀们忘记了的这个地方,蝴蝶蜜蜂已不再光顾。
如果它的叶子不是扁扁平平的话,是不是会被人误认成葱,切成葱花佐面条了呢?
残缺的环境里,开花溢朵 ,不正是对自身的圆满修复吗?
不用抱怨,不用争吵。闪亮地开花,饱满地结籽,是韭菜心里最清晰的信仰和愿望。
一日,太婆回老屋取小土撬,好久找不到。寻思半天,忽然想起是不是给忘在楼顶天台了。
刚打开天台的门,像意外遇见因疏忽大意而失散好久的孩子一样让她满心欢欣。完全想不到——开门热情相迎的,是满盆满盆的葱绿的韭菜,它们捧着满怀爆米花一样洋溢喜悦的素洁花朵,笑盈盈地迎接它的主人。似乎它们一直以来都这样葱郁着,似乎它们每天都和主人在一起,从来就不曾分开过。
在芸芸众生的世界里,诸多不如意十有八九。能用尽力气深情地活着,能开花开朵地活着,本身就已经美好了,还有什么可抱怨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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