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破庙缘起一眼深
莫约八九年前,也是七月的中旬,酷暑刚至。随着冷艳谷主花冷秋的一声令下,限花七菱五日后带回铁成金的人头。
花七菱提着早已经准备好的行头,别过师傅和众姐妹,一步跨上马,双腿一夹,如离铉的箭一样奔出了冷艳谷。一路沿官道而行,只觉树木向后快速飞去,路上的行人稍有躲闪不急,便撞得头破血流。咒骂声不绝于耳,她都置若罔闻,皮鞭不停抽打着马背,绝尘而去。即便热浪扑面,汗流浃背,仍是不敢停留半分,扬鞭催马。
行至第二天,她换过客栈早已经准备好的马匹,翻身上马,提缰便行。那小儿急道:“女客官,房钱还没结算。”放下手中的茶壶,追了出去。她却没有要停下的意思,那马撒开四蹄已在几丈之外。小儿哥刚要开口大骂,只觉有东西飞进自己嘴里,差点没磕掉门牙。赶紧吐了出来,叮当掉在地上,低头一看,原来是白银二两。这可乐坏了小二哥,冲着早已消失的背影连说了四五个“谢谢女客官”。
一直坐在角落喝茶的大汉,忍不住赞了声“好俊的功夫,这一掷劲力恰到好处,不偏不倚,不轻不重,方位力度都没有丝毫的偏差,难能在几丈竟还如此精准。”小二哥嬉笑道:“大爷,你可有此武功?”只顾看着这位女客官赏的白银,听得有人说话便随口问道,哪曾想这大汉却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那大汉满脸横肉,络腮胡子,一双小眼睛,深陷在肥肉里。面露凶光道:“就这三脚猫的功夫,有何不会。”那小二仗胆道:“那大爷也赏小的一点碎银子呗。”大汉粗口骂道:“妈的,让你瞧瞧爷的手段。”从怀中摸出一点碎银子,喝道:“滚到街上去,张开嘴,站着别动。”那小二见此倒有点胆怯,生怕得罪这位粗鲁的大汉,畏畏缩缩不想出去。那大汉骂道:“妈的,赶紧滚出去。”那小二只好硬着头皮站在门口不远处,依着那汉子张大了嘴,一动不敢动,双腿却是止不住的颤抖。
看热闹的茶客们全围了过来,指指点点。那大汉定睛看了看,捋了捋满脸的络腮胡,右手一扬。可怜那小二哥闷声倒在了地上,鲜血从后脑渗出,已然死去。这一掷劲力过大,直穿透了小二哥的后脑,相比花七菱在马背上随手一掷,自是天壤之别。
那大汉见自己失手杀了人,大步流星,抢身闪出了客栈。众人也怕官司连累,一哄而散。惊得那客栈老板魂飞魄散,一时没了主意。可怜的店小二就这么一句随口话丧了命,倒在血泊中,店掌柜不但没有理会小二哥的尸身却赶紧关上的店门。料想一来怕是官司,二来怕沾染血光不吉利。真可谓无情最是商人啊。
花七菱行至午后不久,天空忽然飘起了毛毛细雨,只觉细雨吻面,倒是给夏日的炎热增了些许清凉之意,不觉又加快了马蹄。
她心下估算,黄昏时分应该就能赶到,如果顺利,后天就能回去复命。离谷主花冷秋给自己的期限提早了一天,能力自不用说,自己在众姐妹中的分量又增加些许。这是她第一次被派遣做刺杀任务,心里自然是憋足了劲了。如果能顺利完成这次刺杀,一来彰显自己的能力,能在师傅心里的分量也更足一些。二来锻炼自己的胆识和考验武功,学成后总要出师的。虽然师傅平时或多或少偏爱一点,但毕竟打铁还得靠自身硬,别人再怎么偏袒自己没有能力,不也还是软泥扶不上墙吗。
一人一马,在稀稀疏疏的雨丝里穿行,丝丝细雨丝毫没有影响她快马加鞭。路边的草木吸吮着雨滴,立刻变得生机盎然,尽情享受着这甘霖。不一会儿,突然雷电交加,狂风暴雨,雨滴拍打在脸颊,顿觉生疼,霎时间全身湿透。她一手扶着帽檐,一手抓紧马鞍,艰难的行走着,雨水仍旧顺着帽檐流进的眼睛,再顺着脸颊滑落。
方才还在估算着提前回去复命,这样一来,只怕要耽搁上一阵子。她心想这雨势一时半会也停不了,自己衣衫尽湿,狼狈不堪,纵然完成了任务,如此模样只怕也大打折扣。只能先找个地方避避雨,换身干净衣裳,等雨势变小再赶路。
花七菱四下张望,依稀看见在不远处有座房屋,便纵马朝着房屋走去。雨势太大,看似咫尺之间,却走了莫约一盏茶的时间。走近一看,原来是一座破庙,看样子早已经断了香火,年久失修,残破不堪。门前一颗百年老树,枝丫参天,高耸如云,树干足有两人合抱搬粗。她将马栓在一处枝丫,提着随身的包袱,走上了台阶。
只见两扇门斜斜剌剌的虚掩,她斜眼在门缝向里看了看,吱呀推开了门,少许灰尘被抖落下来。她走进破庙,四下打量了一番,因年久失修的缘故,地上到处是屋顶漏下的雨水。一尊菩萨塑像已结满蜘蛛网,手臂也断了一条,跌落在地上。另有几尊判官都已十分残败,有的身首异处,有的四肢散落在各处,看着十分瘆人。
外面依旧是雷鸣电闪,大雨如瓢泼。她翻起地上大的一块木板,原来是一块牌匾,上面四个大字“救苦救难”。看到此处,他心里苦笑着,自言自语道:“救苦救难尚可未知,却能救得此刻我一身的湿漉漉的难堪,就当是救我的‘苦难’吧。”她将包袱放在翻起的牌匾上,自顾自的打量着身上的狼狈。
看着湿透的衣衫贴在肌肤上,头发贴着脸垂了下来,水珠还在不断的滴嗒,心里不禁暗暗羞怯了起来。她拔出剑,电光打在剑身上,寒光粼粼。几个招式便将一块掉在地上的窗子在“唰唰”声中劈成一堆木条。从塑像旁边扯下一块破旗,摸出腰间的火折子,准备生火。却不料火折子早已被雨水湿透,没有一丝的火星。
一把将火折子摔了出去,怒气顿生,埋怨道:“这鬼天气。”向外看了看,雨势仍没有丝毫减弱,只得再另想办法。回过头来,细细找寻这破庙里有没有能生火的东西。终于在烛台的下面发现一块满是灰尘、黑乎乎的石块,抹去上面的灰尘,果然是块火石。
花七菱心里顿觉宽慰了许多,一剑下去,火星四溅,将火石劈成两半。将扯下的破旗放在墙角,用力对着破旗一下接一下打着火石。不一会儿冒出了青烟,终于火花燎燃,破庙中迎来许久没有的烟火气。
火越烧越旺,当初修建庙宇之人何曾想到,众生的苦难不知有没有得救,此刻却救了花七菱的饥与寒,倒成“救饥救寒”了。她拿出包袱里早已准备的干粮,放在火堆边,虽有油纸包裹,仍不免渗进许多雨水。她们冷艳谷的规矩就是从来都是随身自带干粮,一来节省时间,二来提防有人在饭菜里做手脚。
看着自己身上湿漉漉的衣服,自觉样子甚是尴尬。打开包袱,里面的衣服没有一件得以幸免,全都被雨淋湿了。幸好刚才那杆破旗的木杆还没来得及被烧,无奈之下,她只得将木杆在雨里冲洗干净,用力一掷,旗杆便插进墙上尺余。虽说这破庙年代久远,墙体已不似先前坚硬,这一掷仍是需要深厚的内力才行。更难得的是,旗杆插进墙里面的瞬间,旗杆身却并没有太大的抖动,只是轻微的颤动了一下,须得是劲力聚在旗杆的全身,而不是只将劲力用到旗杆头部,这样在劲力发散的时候才不至于晃动。
花七菱先将包袱里的湿衣服搭在了木杆上,缓缓褪下身上还在滴水的衣服,只留一件贴身衣物,顺势坐在火堆旁边,雪白的肌肤在火光的映照下更显得红润透亮,如玉石一般。
暴雨还在疯狂肆虐着它笼罩下的万物,似有不吞噬凡尘不罢休之势。
又一道闪电划过破庙,肌肤犹如寒冬皓雪,吹弹可破,长发如波,层层叠叠。如若世上真有神灵,只怕也会宽恕她亵渎之罪,如此躯体又何尝不是从仙境而来。花七菱自顾自的烘烤着衣物,任雷电再大也不再去理会。
突然,那两扇破门吱呀被推开了,毫无征兆,闯进来一个同样淋成落汤鸡的少年,比刚才的花七菱还狼狈一些。一身白衣长袍几乎成了泥色,头发四散在脸上,雨水更不用说,站在门口脚下已湿成一滩。
那少年一路行来,本意在游山玩水,却赶上如此暴雨,索性连随身的衣物包袱之类的全扔了,只留下些细软,一路狂奔,慌慌张张的闯进这破庙里,竟连门口栓着的马匹也没能顾上一眼。加之闪电从没停止,也无法看清破庙里闪着微弱的火光。便就这样跌跌撞撞的出现在了花七菱面前,真可谓无巧不成书,也算是天公作美吧!
说时迟那时快,花七菱本能的拔出长剑,脚尖轻轻一点,向后一滑,左手便将刚刚挂在木杆上的衣服披在了身上。这少年从没想到这破庙竟然已经有人,而且还是一位女子,更要命的是自己不偏不倚的撞上了人姑娘换衣服的时间。一时怔怔地呆在门口,前也不是退也不是,一双眼睛直直的看着眼前这一切。
只见一道身影飘过,花七菱的剑已斜刺向那少年,身形飘逸,剑法灵动。那少年斜身左跨一步,巧妙地避开这一刺,虽看不出武功身家如何,能在电光火石之间避开也非等闲之辈。花七菱见对方这么斜跨一步便避开自己的一剑,一连又使了几招,招招轻盈灵活,不等使老立马换下一招,一招接一招,招招精妙,剑气纵横。剑光笼罩在那少年的身周围,那少年哪里还有还手之力,只能踉踉跄跄的左右躲避,几次差点伤及要害,终究还是躲开了。
这一通打打躲躲,一个本没有出全力,意在试探对方,一个只是假装没有还手的余地,只一味躲避。花七菱突然收了剑,厉声道:“你为什么不还手,今天你必须死,但我不想你死的这么狼狈,刚才我只使了五分力,如果你再不还手,那我只能这样杀了你,休要怪我。”那少年站住了脚,忙道:“该杀,该杀,我即便还手也非姑娘的对手,不想自取其辱,我不躲了,你杀了我,我不怪你。”花七菱不耐烦道:“你以为这样我就不杀你了,你今天玷污了我的名声,不死也得死。”剑锋一转,意欲再向那少年使招。“能死在如此花容月貌的姑娘剑下也不枉此生,俗话说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何况姑娘的容貌怎可是牡丹能比的,都是我鲁莽不周,坏了姑娘的名声,纵然百死,也难还姑娘一个清白。”说着一副慷慨赴死的样子,倒是个风流义气少年。
这几句话听着像是阿谀奉承,实则是那少年心底的话,花七菱本就是花容月貌,身姿飘逸,只是眉眼间多了一些杀气,冷艳花七菱是再好不过的形容了。花七菱听了这几句话,心里自然是减少了许多怒气,脸上不由得转怒为嗔。“花言巧语,油嘴滑舌,你这些言语倒亏了你这模样,看着是个谦谦君子,温文儒雅,嘴里却是个下流胚子”。花七菱嘴上虽是如此说,心里倒也有些窃喜。或许正是第一次出冷艳谷去杀一个人,内心并没有十足的冷血,女人天生的善良和温柔才没被师傅平日里灌输的仇恨所泯灭。如果换成冷血十足的大姐和二姐,只怕那少年早已是身首异处,藏身破庙了。
“唉,我倒宁愿是那根木杆,给姑娘用来凉衣服。”一个微弱的男子声音从菩萨像后面传来,言语甚是轻薄,这一声打破了两人尴尬的处境,胜过惊雷。
“谁。”花七菱一把提起剑,一个转身,话音刚落,一个飞身,电光火石之间,长剑已抵住菩萨像后面的那人。
却看那人嬉笑着脸,从菩萨像后慢慢悠悠的走了出来,一点也不惊慌。细看之下,却是个富家公子的打扮,身着华丽浮躁,面若桃花,眉眼透着一股淫邪之气。花七菱的剑尖始终没有离开那人的后背,眼中的杀气比刚才更甚,脸上的羞涩更浓。
“你是谁,如何躲在这里,敢乱说半个字,叫你死无葬身之地。”花七菱冷冷的问道,最后一句更是从牙缝里一字一字蹦出。听着像要那人如是说出自己的身世和躲藏的目的,实则是告诫那男子,对自己方才所有的事不要乱说。
“是你,你怎么也到这里了,你不是去和师伯去柳镇了?”那少年一脸惊愕,对这个公子模样的男子似有些反感。
花七菱心中更是惊讶,听得这少年竟和这男子是同门师兄弟,在这样的处境里别提有多尴尬。
“哈哈哈,是不是打搅了你们两人的好事啊,看来师弟你是没有这个艳福了。你把这小美人就让给师兄吧,让师兄替你消受,我一定记着你的好啊。”那公子模样的男子满脸色相,笑声淫荡粗俗。
“师兄,你别乱说,污了人姑娘的清白,我只是路过此处避雨,想必你都看在眼里。”那少年说到这里,撇了一眼花七菱,转而继续说道:“我和这姑娘萍水相逢,并无其他瓜葛,断不可因为我的鲁莽再说些不该说的话。今日之事还望师兄能保密,不要对外人提起,损了姑娘的名声。”
“吆吆吆,还萍水相逢,莫不是你的红颜知己吧,要不如何不让给师兄我呀!即便真是你的红粉佳人,我东地熙要抢你怕是也拦不住吧。”说话间便伸手向花七菱的纤纤细腰搂抱过去。
花七菱一直没有说话,脸色由红转白,越来越沉。听得二人的对话才知是师兄弟,心中不免多了一些担忧,这样的处境下,自己只怕凶多吉少。刚才已试探出那少年武功也不低,偏又冒出个师兄,武功必然更高。心里正自盘算如何应对,对这突如其来搂抱一惊,自然使出冷艳十三式中的春风化雨这招化解掉。
东地熙见一搂不着,龇牙咧嘴着像饿狼一样扑向了花七菱。先是空手一阵抢攻,招招袭到花七菱隐私之处,招法凌厉刁钻,更是下流无耻。花七菱武功本高于东地熙,无奈对手如此下流的招式倒让她有所顾忌,不得不边退边挡。十余招过后,东地熙渐渐落在下风,见对手不弱,便从腰间拔出一柄折扇,这折扇不是普通的折扇,而是用精钢制成的扇骨,两边的扇骨成空心,里面装有机括,机括;里装的钢针,针上喂有迷蝶花魂粉,是一种既能迷晕又能催情的下三烂的毒药。
那少年见师兄拔出的折扇,便心中明白其中缘故,花七菱自然不知,仍是挥剑打斗。花七菱一招落红无情直抵东地袭左胸,眼看就要穿胸而过,只见折扇里射出一根钢针,花七菱只好收剑,侧身向后一翻,钢针贴身而过,几乎被射中。东地熙不等花七菱落地,接着又射出一根,任花七菱武功再高,这一针怕是也躲不过去。说时迟那时快,电光火石间一块木块不偏不倚飞了过来,钢针插在了木块上。从那少年看到师兄拔出折扇,他知道师兄的卑鄙和阴毒,自己平时也没少吃亏,便从地上捡起一木块,捏在手心,时刻注意着场上的情形,万不得已时可救救这姑娘。
东地熙本想这一击十拿九稳,花七菱已然是掌中物,心中暗自窃喜,却不料半路飞出个木块坏了自己好事。怒气顿生,不再和花七菱纠缠,转身就已凌厉狠毒的招式全撒在师弟身上,那少年顿时险象环生,师兄武功本就高于自己,此刻将所有致命招数更是毫无保留的使将出来,南地杰哪里还有还手之力,只待师兄宰割。
花七菱见是那少年救了自己,惊魂未定,却也给了一些喘息的机会。眼见着救自己的少年顷刻间就要丧命,心中惊道“好个狠毒的同门师兄,竟连自己师弟也不放过”。脚下却也没有丝毫停留,使出冷艳十三绝里最毒辣凌厉的招式,朝东地熙后背刺去。三人缠斗在一起,东地熙在两人的夹击下攻转为守,招法已经凌乱,节节败退,只得以命相搏。一个侧身不急,花七菱的长剑悄无声息的刺穿的东地熙的后背,剑尖直透胸口,鲜血顺着剑尖滴落。
东地熙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就这么命丧黄泉,一双眼直勾勾的盯着花七菱,从牙缝挤出几个字“小美人,你好狠毒”,说着便扑通爬在地上一动不动了。那少年看了一眼花七菱,眼神有些诧异,似乎又有些迷茫,嘴唇动了动,终究还是没有说话,便弯去腰去检查师兄的尸体,双手抓着师兄的肩膀,想要将尸体反转过来。只觉银光闪动,下意识的向后一倒,银针几乎贴着鼻尖飞过,狼狈的躺在了地上。惊恐的盯着眼前的尸体,却听得“哎哟”一声,赶紧爬起来,只见花七菱痛苦的捂着自己后背,斜倚在庙台上,脸色煞白,面目狰狞可怕,喘着粗气。
那少年一个跨步过去,右手五指飞快又准确的在花七菱受伤处或点或摁,算是封住了穴位,才慢慢拔出了毒针,不让毒药更快的扩散。花七菱没有抗拒,只是眼神似乎有些迷离的看着眼前这少年,又似乎在致谢。
“千万不可运功驱毒,此毒非比寻常,越是运功毒性越是发散快,赶紧坐下,静心调息。”此刻那少年却不再是落魄少年弱不禁风的样子,果断坚定,自有一种男人天生的威严。搀扶着花七菱盘膝坐在地上,没有着急去查看伤势,快步走到师兄的尸体跟前,迅速在尸体上翻找解药。他心里明白刚才的毒针是师兄垂死之际最后的挣扎,那一剑并没有快速死去,而是假死。然后屏住呼吸,将劲力全运在手上,紧紧的扣住扇柄的机括,他心里自然也清楚,他这一倒下去,自己的师弟或者这姑娘定会上前查看,到时候再发出毒针,临死也要拉个垫背的。正是如此,那少年眼疾躲开了,毒针却全部射在了花七菱的后背。
解药在师兄腰间的荷包里找到了,除了两瓶解药,一瓶红色,一瓶白色之外,里面还有七七八八的女孩子胭脂手帕之类,叮叮当当全倒在地上。
“所幸有解药,不然此毒只怕会害了姑娘-----性命。我们师门的规矩,红色瓶是内服,白色瓶色外敷,应该不会错。”那少年说道性命时顿了顿,把药瓶都拿给花七菱看。“我中的这是什么毒,你好像有什么难言之隐,我杀了你师兄,你为什么却要救我,这红色瓶里怕就是毒药吧。”花七菱刚刚还煞白的脸此刻已经渐渐呈红色。
“他虽是我师兄,不过是同门不同师,名义上的师兄罢了。他爹是我二伯,我自然得喊他一声师兄,二伯倒也算是厚道之人,只是对儿子疏于管教,又加之太过宠溺,才致如此放纵。平日里欺男霸女,巧取豪夺,整日游手好闲,净干一些下三滥的勾当。师兄仗着武功高于我,又有二伯纵容,平日里没少欺负我。我爹也不愿和他们师兄弟多往来,我们自然成了他孤立的对象,我就是不想呆在那种是非之地才跑出来。刚才如若不是你救我,只怕躺下的人是我,姑娘虽然武功高于他,但论阴毒只怕姑娘免不了要吃亏。他折扇里的毒针就是被江湖最不耻的武器,毒药叫迷蝶花魂粉,想必姑娘也知晓此毒的厉害。姑娘你放心,今日这里发生的所有事情,我都不会对外人提一个字,还请姑娘相信我。”南地杰说到痛恨处,咬牙切齿,对师兄的死他倒觉得死得其所。
花七菱心里仍是半信半疑,只是一想被他杀死的这男子,应该是个十恶不赦的败类。她心想“大不了是个死,不服这个解药自然是死,如果这解药是毒药,服下还是个死,左右是死,还顾忌什么”。拿起红色的瓶子,一股脑全倒进嘴里,几乎全卡在喉咙里,吞咽不下的又吐了几粒出来,又放回瓶子,紧紧的攥着药瓶。
过了片刻,见无异样,花七菱才相信自己服的至少不是毒药,身体似乎也不再越来越发热,只是伤口处的疼痛还未减弱。
“把白色药瓶给我,你转过去。”花七菱说完侧过头,只把手伸向那少年。
那少年指了指花七菱的后背,苦笑道:“你能够到后背吗?还是我来帮你上药吧,放心吧,我不会乱看的。”
花七菱试着摸了摸伤口处,勉强能够到,要说擦药,只怕是不能。伤口处疼痛难忍,只好硬着头皮让那少年帮自己上药。复又把白色的药瓶递给了那少年,自己慢慢低下了头。
就这说话的功夫,毒性已经散发到身体的各处经络,伤口处已呈褐色,不断有黑血渗透出来,衣服都被染红。那少年捏住花七菱的衣领,慢慢露出伤口,将白色药瓶里的膏药涂抹在自己手掌,用另一只手指再抹到伤口处。手指在接触肌肤的瞬间,花七菱身子略微的向前移了移,肩膀紧了紧,随即又绷紧的后背。
那少年甚是小心仔细,手指轻轻的将药膏均匀的涂抹在伤口各处,将剩下的药膏盖好,交还给了花七菱。“好了,半个时辰后,姑娘再自行运功,让真气在体内循环一周,活通一下经脉处的停滞气息,三天后便可痊愈。”那少年说道。
花七菱面色微红,羞涩的样子在火光的映照下更显得明艳动人,拉紧了衣服,轻声道:“多谢公子搭手相救,你我相互有救命之恩,就当互相抵消了吧,从此各走各的道,再不相欠。如果你师伯要为儿子报仇,尽管来找我,冷艳谷花七菱就是我。”那少年心中暗道“原来是江湖闻名的冷艳谷,管不得武功了得,模样俊俏。”
那少年面带喜色道:“原来是冷艳谷的女侠,素闻冷艳谷个个俊美,武功了得,看来江湖流传的并非虚假之言,‘天下武功占其半,美人尽在冷艳谷’。姑娘放心,我师兄的死,我不会对任何提起,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除此之外再没有第三人。”虽是一翻恭维的话,实则所言非虚。然后抱拳又道:“在下是……”。
没等那少年说完,花七菱便打断了,道:“不必说了,我已知道你是何门何派,想必你姓南吧。”
原来这少年名叫南地杰,父亲叫南天擎,被花七菱杀死的公子模样的男子叫东地熙,父亲叫东天项。这两人的父亲便是江湖人称梅坞七邪中老二和老六,东天项为老二,南地杰自然便是师弟了。此是后话,暂且不提。
“哈哈,不愧是冷艳谷的高徒,对江湖哥们各派自然是了如指掌,倒是我多此一举、画蛇添足了。也罢,今日就当是萍‘雨’相逢,待雨住天晴,我便自行离开,从此江湖路远,后悔无期。”南地杰笑声里似有绵绵忧伤与无奈,尤其说到‘江湖路远,后会无期’时似乎在叹气。因为他明白,光是冷艳谷三个字就已经断绝了他所有的幻想和期待,留给他的只能是‘江湖路远,后会无期’这八个字。
“南公子倒不必自谦,梅坞七侠不比我们冷艳名声小,你们父辈个个是‘英雄好汉’,想必你们晚辈也自是当仁不让的武林豪杰,你师兄便是榜样吧。”花七菱有意在‘英雄好汉’四个字上提高声音,再加上最后一句犹如巴掌一样打在了南地杰的脸上。
南地杰只觉双颊火辣辣的,竟一时无言相对,只能默不作声,只盼暴雨能顷刻间停息,自己赶紧远离这破庙。
暴雨不但没有停歇,反而愈加猛烈,闪电仍旧呼剌剌击打着苍穹,雷声更是如裂帛一般响彻云霄。
此时的天已尽暮色,从午后沥沥淅淅的小雨到此刻的暴雨从未停过,已足足下了整个下午。破庙似乎也在暴雨中岌岌可危,地上到处是积水,两人不得已只好站在两尊佛像的中间,好在两尊佛像底座够宽敞,倒也能容下。微弱的火光也渐渐熄灭,破庙里立刻昏暗下来,只有闪电过时才会映照得如白昼一般。两人身上的衣物也不再是湿漉漉的,虽是七月的酷暑天气,阴森的破庙加上身上的潮湿的衣服竟有点冷。
天快黑了,雨势仍未减弱,在破庙过夜已经是在所难免。南地杰打破了两人的沉默,道:“我再去生一堆火,你刚中毒受伤,一时还不能运功,着凉了对你身体没有好处。雨势没有丝毫的减弱,只怕你我今晚要在这里过夜了,你伤还没痊愈,有我在也可护你周全,希望你不要介意,天明无论天晴还是下雨,我自当离开。”晓之以理,又给花七菱找好了台阶,这样也就不好拒绝。
花七菱暗暗提了一口真气,只觉得丹田空荡荡的,只有一成多的内力如游丝一般在体内冲撞,伤口处也开始隐隐作痛,只好作罢。勉强道:“如此有劳公子了,只是可怜了我那匹马儿,要在外面淋一夜。”
南地杰疑惑道:“外面哪有马匹,我进来时未曾见到,如果看见有马匹,我也不至于这么鲁莽,也就不会……。”说到这里再没有说下去,转而有道:“你的火折子呢,我去生火。”
花七菱指了指地上的两块火石,道:“我的火折子也淋湿了,我是用那两块火石打的火。”心想这人原来不知道这里有人,才闯了进来,那我的马儿去哪里了?管不了这么多了,马儿却随它去吧,等天明我的毒伤也好差不多了,今晚暂且在这留一宿,但不能耽搁太久,否则完不成师傅交给我的任务。
火石浸泡在地上的雨水里,南地杰只得跳下去捡,或许是觉得这佛台不高,便很随意的一跳,结果被地上的积水差点滑了一个趔趄,还好一把扶住了佛台。
看着这突如其来的窘态,花七菱扑哧笑出了声,赶紧抿着嘴止住了嘴角的笑意。
“好险,差点就成泥菩萨了。火石已被水浸泡,一时半会也打不着火,我先去把木窗拆下来,还的借你长剑一用。”南地杰尴尬的打趣道。
花七菱略微有些迟疑,但还是将捡递给了南地杰,自己则将放在佛台上的火石捡起来,用扔在佛脚下的破旗擦拭干净,放回了原处。
房顶突然咯吱做响,不断有灰尘簌簌抖落下来,后山轰隆隆的声音越来越近,破庙晃动越来越大,那声音似乎从地下传来,塑像的另一条手臂也断裂,砸在香案上。
“是山洪,快跑。”俩人几乎同时喊出了口。说时迟,那时快,那少年抓起花七菱的手,右足在地上一点,如离弦之箭一般朝门外窜出。就在二人离地的瞬间,破庙的墙壁应声而裂,排山一般倒来。
真是洪水猛如兽,瞬间吞没了整座破庙,随着山洪的浪头在两人身后咫尺间倒下。任凭他们速度再快,想要在遮天巨浪的山洪下全身而退,只怕已来不及。
两人心里都明白,这从天而降的山洪已经来不及躲藏。这情形不容他们多想,南地杰一提真气,抓着花七菱飞上了庙门外的一棵百年老树。古树足有两人合抱那么粗,如果连树也抵挡不了山洪,那就只能听天由命。这是唯一的一个选择。
就这么一跃的时间,他们刚落脚的地方就已经被山洪掠过。俩人俯视着脚下滚滚的山洪,庆幸的算是躲过致命的一击,不幸的是,这棵树能否抵挡这无尽的冲击。命悬一线,随时都有被摧毁的危险。等待他们只有接受与被接受。接受与被接受不是他们能选择的。结果似乎一样的残忍。
他们何尝不明白,躲在树上只是暂时的安全,并不能代表躲开了危险。那只是没有选择了的唯一的选择,就算是只有一丝的希望,放弃了也就只剩下灭亡。尽管这样,他心里还是有一万个期望,就算下一秒倒下,他也会珍惜这一秒。
他已经不去想结果了,那不是他能改变的了。只好听天由命了。他不再看倾泄而来的山洪,也不再理会雨势是否在缓解。
他侧过头看着身边的这个女子,惊魂未定的她显得更加明艳动人,雨水顺着脸颊流下,像一朵出水芙蓉。此时此刻,只有她才是他唯一的关心。她是那么的美,美的有点令人心碎。为何上天嫉妒她的美,既然给她如此美貌,为何又让她染上一个冷血的颜色。
她平静的望着滚滚消逝的山洪,没有恐惧,没有怨恨。在她眼里,世界没有什么道理,就像被安排好了一样,生死就在一瞬间,生命在她眼里不过是生与死,这是师傅教会她的执念,活着的目的也许就是杀戮,活着的快乐也许亦是杀戮,至少在这之前她心中的唯一存在。她并不是以杀人为乐,也不是用杀人来证明自己的价值,杀人对她就像是一种使命,而这种使命与生俱来。
生命在她眼里是没有温度的,也更不相信人间有什么温情。不知道有多少生命就在她们师徒的剑下消逝了,其中也不乏无辜的生命。她看过太多的死亡,对死亡在熟悉不过,她也就无惧怕任何与死亡的相关。
南地杰仍旧抓着花七菱的肩膀,说了一句“我怕你掉下去。”花七菱也不去挣脱他的怀抱,一切已经没有意义去在乎了。任凭他的右臂挽拥着自己,沉重而有力,心中竟有丝丝的温暖,竟管已是雨水湿透的身体,余毒已让她内力细如游丝,暴雨更是无情的肆虐着她的身体,心中瞬间的温暖并不足以抗拒身体的寒冷,她的身体略微颤抖着。
她并没有完全的冷血无情,只是她未曾遇到,也不曾有机会体会。从来都是残忍的安排,也就只有冷酷的面对,此刻的花七菱,心中竟莫名的紧张了起来,一种与使命相冲突的想法一闪而过。
他紧紧的搂着花七菱,就像是生命弥留之际的最后一次触摸,如同隔世不会再见的挽留。他怕,真的怕下一秒的失去,这无尽的山洪不会知道如何去放过那些美好的事物。
他注视着她。
她望着山洪。
他深情的眼眸,尽是不舍与爱慕。
她平静的双目,似乎也在重新体会着生死之间的另一种存在的东西,那就是温暖。不管是来自这个男人身体的温度,还是从心底开始放下的冷血,又或者是似有似无升起的一种莫名的柔弱,竟让她感受到了一种不一样的世界。
百年老树在山洪夹杂着的石头的冲击下也在摇晃,却没有倒下的预兆,依然坚强的挺立着,与无情的山洪抵抗着。百年老树,那是见证了百年岁月的沧桑,毕竟有着百年风雨捶打经历的老树。俗话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在这样凶猛的洪水的冲击下,靠着它树大根深的坚固依然傲然屹立在山洪中,冲击在树干上的山洪,激起一丈多高大水花,无奈的被分流而下。
天彻底黑了下来,七月的中旬,本应该是月明星稀,无垠的月光洒落在大地上,给被骄阳炙烤了一天的人们一个可以纳凉扯扯闲话,数数流星的夜晚。却被乌云遮得严严实实,雨势虽然慢慢的在减弱,夜空一时还不会露出明亮眼眸。
乌云开始渐渐退去,月亮如待字闺中的女子,半遮半掩的露出了全貌,夜空也开始被点亮了。
他搂着她的肩膀,搂的更紧了。
他们谁都没有开口,谁都不愿打破这种宁静,千言万语又怎比得上这种妙不可言的沉默。
南地杰示意花七菱靠着树干坐在横枝上,自己拿起花七菱的剑,砍去了眼前多余的树枝,一眼望去繁星如镶嵌在镜面上的宝石,闪烁个不停。南地杰又砍了几根较粗的树枝,在树杈之间搭成一排,像一个简易的坐塌,相比单个的树枝这已经很不错了,毕竟要在这棵树上过一整夜。
俩人心中明白,此刻已经算是重生了,以为已是逃此劫难,或多或少有点劫后重生的庆幸。如果把一切都看成是上天注定了得安排,这便是命中该有的一劫吧,宿命罢了。
花七菱接过南地杰递过来的长剑,插入剑鞘,轻声道:“你刚才使得可是九天扶摇步,曾听我师傅说起,不想今日在此处得见。”
南地杰挨着花七菱坐在自己搭成的塌上,没有再去搂花七菱的肩膀。道:“是的,让你见笑了,我师祖创这套轻功的时候只怕怎么也想不到还能有今日的用处。据我爹说,这套步法很独特,只是到他这里便只学到七八分,等传我这里,恐怕只有三四分了。”
花七菱说道:“听师傅说起,梅剑赫,自创武功无数,横行江湖罕有敌手,只是不知道后来怎么销声匿迹了。再后来,江湖便出了一个‘梅坞七侠’,想必这‘七侠’自然是梅剑赫的传人了吧。”这四个字在南地杰听来却是很刺耳,没有直接说‘梅坞七邪’也算是给自己留一点面子吧。
月色溶溶,微风轻拂,七月的夜,短如昙花。
南地杰心想“她这么说,自然是要我讲给她听,何不趁此好时光,翻翻旧事。”心下暗暗一笑,当即来了精神,于是便娓娓道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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