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羊

在我还是孩子的时候，“宠物”一词在偏远村庄根本无人知晓。村子里的人们虽然整天都和动物打交道，但都不去理会动物的情感 。因为他们养的狗是用来看门护院的；养的羊是用来增加收入的；养的牛是用来耕种犁地的；养的鸡鸭鹅是用来自家吃的；养的猪不是自己吃就是卖了填补家用。反正从来没有一个人把动物当宠物养，我也一样。

那年春天，我跟着母亲去她的老家走亲戚串门。大舅养着一群羊，当时正遇有一只母羊生下三只小羊。大舅跟母亲说想给人一只小羊 ，如果母亲想养就抱走吧。母亲爽快地应承说：养。就这样，在回来的时候，我们带回了那只小羊。白白卷卷的羊毛包裹着整个身子，黑黑的眼睛清澈明亮，干干净净的鼻子和嘴巴是那样的清爽可爱，不停地发出稚嫩的“咩咩”声，叫的人不由得心生怜爱。

回到家后，刚开始母亲买牛奶给它喝，小羊摇着尾巴使劲地吃着奶嘴儿。过了一段时间母亲炒了一些黑豆，放在嘴里嚼碎了再给它吃，小羊乖乖地在地上等着，歪着脑袋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母亲的嘴，等着喂它。小羊很好养，眼看着它一天天健康地长大。农忙时母亲顾不上照顾它，就交待给我照顾。从开始用奶壶喝牛奶到后来嚼碎黑豆给它吃，我都小心翼翼乐此不疲。渐渐的小羊和我的关系越来越亲密，甚至在白天我午睡的时候，它在门外“咩咩”的叫着。叫得我心都软了，推开门将它抱在炕上侧躺下，用枕巾盖住它的身子，搂着它睡觉。记得那时自己还对着它胡乱念叨着什么。好像亲密无间的朋友，又好像母亲照顾自己的孩子。但小羊毕竟是羊，我对它的特殊待遇它似乎接受不了，睡不了一会儿就翻腾起来了。没办法我还得给它放出外面去，尽管它依旧对着门“咩咩”地叫个不停。叫得实在扛不住，索性我也不睡觉了，出来院子里和它玩了起来。要么抱抱它亲亲它，要么我在前面跑它在后面追，玩的不亦乐乎。

在母亲和我精心的喂养照顾下，小羊别提有多健康了。它的毛色白白的亮亮的，身子圆滚滚的。经常活蹦乱跳，好像有无限的活力。等它大一些时候，母亲去地里农忙干活，我跟着母亲也出地里去，它跟着我一起去地里。无论走多远的路，它都不离不弃的跟着。去了地里，我领着它找一处水草丰茂的地方，给它吃得饱饱的。等到回家的时候，母亲、我和它一起走在回家的路上。一路上，我跟小羊边跑边玩边闹，嬉笑声不间断地回荡在耳边。那种快乐是自然而然轻松畅快的，渐渐地我们成为彼此信任形影不离的伙伴。

我们在院子里一起追赶玩耍，在草地上看着它香香地吃草。甚至有时候它卧在那里休息，我轻轻地坐在它毛绒绒的背上，抚摸它可爱的头， 捉弄它柔软的耳朵，轻触它长长的睫毛，看着它用嘴规律地咀嚼吃进肚子里的草，一下一下一口一口不紧不慢地重复这样的动作，看着看着感觉自己嘴里也泛起了口水。直到我起身离开，它立马站起来紧紧跟上我。

日子一天天过去，小羊渐渐长大，浑身的毛白亮亮的，俨然是一个意气风发帅气十足的青年。见到它的人都说：这羊养好了，看那一身皮色就亮眼了。是啊，的确很亮眼，对于买羊那些人那么挑剔的眼光都能一眼看对，可想而知吧！

秋天一到，一天母亲突然领回来买羊的人要卖小羊。我没办法接受，郑重地告诉那些人：给多少钱，不卖。我像忠诚的卫士那样保护着我的小羊，不许任何陌生人靠近它。之后的一段时间，买羊的人没再来 ，母亲却开始做我的思想工作。她跟我说：其实她也不想卖小羊，可是家里实在艰难 ，需要钱应急解决这些问题。她理解我的感受， 但现实不允许感情用事，只能忍痛割爱。我听了母亲的话，心里更加难受了，因为我知道我别无选择 ，卖小羊是迟早的事。

这一天还是来了，母亲又领着买羊人来到我家。他们几个男人追追赶赶好不容易将小羊逮住装上车 ，母亲催促着他们赶快走，我在家里看着他们在院子里如何追赶逮小羊，眼睛里泛着泪花，脸憋得通红，手紧紧地攥在一起，直到他们抓走小羊迅速地逃离了现场。我就像丢了魂儿似的看着空荡荡的院子 发呆。母亲看着我这样也不好说什么话，只得悄悄地忙乎着干一些手头的活儿。过了一个多小时，小羊突然冲进院子里东张西望，我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冲出门叫小羊，小羊径直跑到我身边，眼神里藏不住的惊慌和恐惧。我高兴地摸了它的头，激动得紧紧抱着它的脖子一直问：“你怎么回来了？怎么回来了？……”小羊明显心绪不安 ，它浑身都在颤抖。我正努力地安抚它 ，突然从外面进来几个人，一看正是刚刚买羊的那几个人。他们喘着粗气说，去村北头那家买羊，正准备装车时，刚打开车上的栏板 ，小羊直接“嗖”的从车上一跃而下。他们几个人紧追慢追还是追不上小羊，一转眼就不见了踪影。但他们猜想应该是跑回家里了，于是直接来到我家。果然，他们的想法是对的。

小羊看到这些人朝它走来，直接甩开我的臂膀，跟他们玩起来老鹰捉小鸡的游戏。我知道了事情的原尾，黯然地回到家里，躺在炕上不说一句话。我听到他们在院子里追赶围堵的声音，还听到他们让母亲哄小羊到她跟前，然后他们伺机逮住。可是他们用尽方法就是逮不住小羊。停顿了一会儿，突然有个人进屋里和气地跟我说：“小姑娘，我们没办法逮住小羊，你能帮帮我们吗？”我不知道如何拒绝他 ，不情愿地告诉他：“我只能试试。”我让他们都站到离小羊较远的院子一角，俯下身按耐着自己心中极其难受的心情 ，像往常一样叫小羊，它的耳朵竖起来看向我，我手里拿着常喂它吃东西的盆，一步一步靠近小羊。起初，它对我是戒备的。我靠近到相对近的距离，它就会后退甚至跑远一些。后来，我蹲下来不靠近它，不停地叫它过来 ，它开始一点点卸掉对我的戒备，毫不犹豫地走向我。它低下头吃盆里的东西时，买羊人一个眼疾手快从它后面抓住了一条后腿。我眼睁睁看着小羊被再次抓走，而且是我成为那些人的帮凶骗了它。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大声地哭了。那些人看情况不妙赶紧拉着羊装上车一溜烟儿就跑了。

从那后，我再也没有像养小羊一样养过任何一只羊。这么多年过去了，小羊被拉走时的一幕还在我的脑海里清晰可见，尤其是它看向我的眼神，至今无法忘记。

世间的一切至纯至真的情感应该都是刻骨铭心的吧！小羊和我那种动物与人之间自然而然的情感流露，应该是一段美好深刻的情感经历。不完美中拥有完美，完美中夹杂不完美。或许正因如此，在我们有限的生命旅程中，这些经意或不经意的心灵触碰才感觉更加珍贵，更加难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