槑五

      五叔走了两年了，这么一个小人物的离去，对周遭人、事好像没有一丝影响，人们的生活很快都步入了正轨，可是就这样的一个槑五，却让我常常泪目，有时候心里有点堵得慌，酸酸的，涩涩的……

      因为小时候的一场病，五叔的大脑神经受到了影响，从长辈的口中零零星星的听到一些，也凑不出完整的答案，从我的比较清晰的记忆开始，槑五就是人们私下里喊的名字了。其实五叔的大名叫洪武，爷爷应该也是对他寄予厚望的吧！

      槑五给我印象深的事情，应该说不是很多，但是仅有的几件事，对我的冲击还是比较大的，也不知他是什么样的运气找了我五婶，只记得那是个美丽高挑的女人。那时候我们两家门挨门，夏天的时候，傍晚就会在地上摆上凉席，或坐或躺，听那个女人给我讲故事，大多数的故事也不记得了，应该有不少是关于聊斋的，我那时候不懂得聊斋，只害怕鬼怪！而我五叔五婶大多也是风平浪静的过日子。终于有一次，我看到槑五拿一根棍子在狠狠的抽打女人，而我母亲则冲上去拉架，后来女人就一直哭，一直哭。而我母亲就在边上不停的劝，也陪着流眼泪，慢慢的小小的我也弄明白了一件事，槑五不是第一次打女人了，但母亲说槑五犯病的时候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还打过我父亲，只不过我父亲比他高大些，吃了点小苦头，但女人就不同啦，怎么也不是犯了病的男人的对手。终于有一天，我放学回家，听母亲说，五叔五婶离婚了。自那以后，我再没听过那些离奇古怪的故事，也没再见过我五婶，五叔多次央求我母亲，劝我五婶回来，母亲也找五婶谈过，又怎么忍心一个女人遭罪呢！多年后，听母亲说五婶再婚，有了一儿一女，日子过得平淡而幸福，也算是个安慰吧！

      槑五自打离婚后就开始三天两头的喝酒，又没有什么钱，应该喝的都是一些劣质的酒吧，因为在我看来，他的大脑好像更不受控制了，酒后经常胡言乱语，满村转圈的嚷嚷，也不知道嚷嚷些什么，不知道在他的混沌的世界里是不是还有女人的影子。其实槑五清醒的时候和正常人也没什么两样，小时候有点怕他，但他并不欺负小朋友，一帮小屁孩经常在他后面不懂事的喊槑五，他也只是笑着驱赶，并不真的会打小孩，所以农场给他安排了一份砖窑厂的工作，也可能是看上了槑五的老实和肯出力气，别人夸两句，他一个人能干两人的活，就这样槑五在砖窑厂一干就是几年，这几年应该是槑五过得比较充实的日子，也很少犯病，但是不幸的事还是发生了，有一天父亲出门好久才回家，我有点奇怪，后来听说砖窑厂出事了，五叔炸伤了一只眼睛……

      很多细节我已经不记得了，也有可能我本来就不知道，只知道从那以后，五叔又经常喝酒了，喝完酒又开始耍酒疯，起初砖窑厂还说要给一个说法，后来砖窑厂解散了，一拖再拖，终于求告无门，也不再有什么说法。时间一晃而过，人总是要活着，槑五承包了村里的一个小水塘，租了一台挖掘机，把水塘挖深挖大，养了一塘鱼，在塘边种点庄稼，母亲也经常给他送点菜，送点粮，日子勉强过的去，可就是这样一个槑五，在我每次回家，只要看到我的孩子，总要给点钱给孩子。而我能做的，也就是让孩子接了他的钱，过后再买些东西让母亲给他。每次我回家，母亲都会叫他来吃顿饭，而他就憨憨的笑，不想跟我们同桌，怕我们嫌弃他，怎么会呢？你是这样的一个五叔啊！

      时间就这样一年年过去，槑五老了，虽然才60多岁，身体却每况愈下，再要耍酒疯已经不会满村的转悠了。他家住在我们村的最前面，紧挨路边，我最后一次见到活着的他，是在又一次我开车回家，看到他手里拿着一根棍子，嚷嚷着从家门口出来，挡在我的车前头。就听到他絮絮叨叨，一开始我没听明白，他也没有认出我。仔细的分辨后，知道他又在讲述他在砖窑厂受的伤，还想解决他的工伤问题。也许在他的记忆里，可能开车来村里就是个人物吧，然而我又能做什么呢？我只能大声的喊他。喊了几声后，他的眼神好像清澈了些，终于喃喃地叫出了我的乳名，莫名的，我的心里酸酸的，视线就模糊了，这是前年元旦前后的事吧！

      年前上班的时候，突然接到我哥哥电话，说五叔去了，如果能回家就去送你一程。哥哥知道我平时很忙，也知道我因为一直在外上学上班，可能跟这个五叔也并没有太深的感情。不管怎么说，那是我亲亲的五叔呀，我还是告假回了家。前门的二大爷跟我聊起槑五，竟然老泪纵横，他说人人都叫他槑五，其实他的心里跟明镜似的，虽然有你母亲和你们接济，但是他自己是从不张口要的，日子实在接不上，偶尔也会跟别人借钱，他总会在卖鱼、卖菜存下钱后赶快把钱还了，哪怕是借别人一根棍子，他也会还的，到死也没欠别人一分钱。母亲更是告诉了我一件事情，让我泣不成声。五叔走前一个月左右，找了我母亲。说：我可能要不行了，嫂子，我那里还存了点钱，你帮我把后事办了，我不想给孩子们增加负担，给你们增加负担。我母亲笑着骂了他，瞎说什么呀，你才60多岁，你的日子还长着呢，你的侄儿侄女还准备给你养老呢。五叔没有说什么，在我母亲那吃完了饭以后一个人回家了，那也是他在我母亲那里吃的最后一顿饭。

      我问哥哥，五叔怎么就突然走了呢？哥哥告诉我，快过年了，我哥和我的几个叔伯哥哥弟弟一起准备去看我五叔，说这样一个孤寡老人，还是几个侄儿把他养起来吧。他们几个人约好了去他家看他，就在他们进门的时候。听到他在屋里打着呼噜，睡着了，这几个哥哥弟弟，估计他是喝了酒又醉了，就让他睡吧，谁知道这一睡，他就再也没有醒过来……第二天有人去他家借农具，说家门开着，喊了没人应，就赶快到我们家找我母亲，我母亲一听就很紧张，总感觉有不好的事发生，父亲不在家，我母亲就喊了住在他隔壁的前门的二大爷一起，我母亲说在门口喊了好多声：大五，大五，大五……可惜再无人应，五叔很安静地躺在床上，永远的去了……

      人人都说你傻，说你槑，但是你就是在人生最后的时候也没有想要麻烦谁，无论和你亲或不亲的人，你也没有欠过谁，你甚至留下了足够的钱来料理你的身后事，我不知道你是如何地省吃俭用存下那笔钱的，我也真的不知道你是怎样的一个五叔，但我只想说，如果有来世，但愿有一个美丽而温柔的女人守护着你，而你也能活成一个堂堂正正的男人，你还永远是我的洪武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