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子熟了，你是否会在树下等我？
我们曾经相约在橘子熟的季节，到你的家乡，尝最甜的橘子，喝最纯的果汁。
我的胃不好，每次应酬回来，总是难受的整宿整宿睡不着觉。你总是边揉着我的肚子，边说：咱以后都不喝酒了，只喝果汁。我依偎在你怀里，甜蜜地说：好的。你我都知道这是一个谎言，做销售的，哪有不喝酒的。
我们都来自偏远的乡村，没有深厚的背景可以轻易在这座城市立足。我们初来那年冬天，住在群租房里，房间没有暖气，也没有独立的卫生间，上厕所得穿过长长的走廊，走到走廊尽头，几十个人合用一个卫生间。有时碰上拉肚子的，得在外面等很长时间，冻得直跺脚。赶紧跑回房间，带着冬天的寒气钻进被窝，你说：将来一定要住在有暖气的房子里。在我迷迷糊糊之际，又听见你喃喃自语道：还要有独立的卫生间，洗澡太不方便了，我都好久没洗澡了。
我们好不容易才在这个城市立了足，你在一个刚成立的网络公司做文员，说是文员，可是由于公司不规范，你基本成了这个公司的总管，除了专业技术上的业务外，其他的全部都分给了你。你每天回家累得腰都直不起，有时会撒娇地对我说：老公，来，给我捶捶背嘛。我给你捶着背，你心满意足地说：“老公锤得就是舒服。”许久见你没动静，低头一看，原来你早就睡着了。可是大部分时间你都不舍得让我帮你锤，你知道我也很累。
我们住的地方离上班的地方特别远，每天早晨五点多就得起床，六点就得出门，赶最早的一班地铁，中间还得倒两趟车才能到上班的地方。晚上到家时已经深夜了，有时我回家早，会在小巷的路口等你，我们一起走过那段长长的小路。每次从地铁口看见我，你都会特别惊喜地跑过来抱着我。我们一起手拉手回家，有时你看着天上的星星说：你看，那颗星多亮，它一定在思念自己的亲人，想让他看到。我笑着摸摸你的头：傻瓜，那颗星星只是离地球比较近而已。
你拿到第一个月工资的时候，兴奋地对我说：“我们有钱了，走，姐带你消费去。”我们计划着先去海底捞吃一顿高服务的火锅，听说那里的服务特别好，你一直在服务别人，特别想感受下被人服务的感觉。然后去吃一根哈根达斯，然后把上次逛街相中的那件衣服买回来。看着你兴奋的样子，我也特别开心，好久没见你开怀大笑的样子了，每次回来你都累得筋疲力尽的。我们兴奋地出门，走到巷口，你突然停住脚步说：“算了，老公，这个月的水电费、房租费还没交呢。”最后，我们只是在巷口的饭店吃了一份鱼香肉丝盖饭，可那天是你的生日。我觉得特别对不起你，毕业后，你没有选择回到家乡，回到父母安排的地方，而是跟我一起来到这座陌生的城市打拼。我在心里默默地想，将来，我一定买一座大房子，让你在这座城市尽情欢愉。
我从原来的岗位上申请调到了销售部，刚开始的业绩不是很理想，回到家有点垂头丧气，你总是鼓励我说：老公，你是最棒的。这困难只是暂时的，相信你能做到最好。在你面前，我勉强露出笑脸，嘴上回应着：嗯，明天我一定能卖出去。其实，心里没底，不知道明天是否能有业绩。可是，为了看见你开心地笑脸，我每天都积极工作，想尽一切办法，别人唠嗑时我看业务方面的书籍，没想到，年终总结时，我竟然得到了公司全年度销售冠军。提成一到手，我就带你去租了有暖气的房子，路过碧桂园时，我信誓旦旦地对你说：“明年，我们在这里买一座属于我们的房子。”你兴奋地看着我，然后又久久地看看那座在建的房子，眼睛里放着光，仿佛看到了我们美好的未来。
我的业务越来越繁忙，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每次回去都是酒气满天，无论多晚，你都会等我回来，我总是劝你别等了，我没回来你就早点睡。你总是摇摇头，说：你不回来，我心里不踏实，睡不着。我眼眶湿湿的，在这座城市里，只有你还能给我温暖。以后，我总是尽量早回，不让你等太久。
那天早晨我起的比较晚，听见你咳嗽的声音，问你是不是感冒了？吃药没？你说没事，可能是换季，一不小心感冒了。我相信了你说的话，只是叮嘱你吃点感冒药。你吃了点感冒药就上班了，我又躺了会儿才出门。
那一早上，我总是心神不宁，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我尽量让自己投入工作，跟每一个进店的人热情打招呼，想用工作麻痹自己，可是，心里总是沉甸甸的。直到手里的电话突然响起，是一个陌生号码，我颤抖着双手不敢接，心里觉得如果接了那个电话，会发生我承受不起的事情。同事过来跟我说：哎，怎么不接电话，发什么愣。我才发现我已经盯了很久的电话。我颤抖着接起电话，电话那头问我是不是你的家属。我说是的。我的心整个就是颤抖的，我赶紧扶着旁边的椅子坐下，只听电话那头继续说着：“你正在抢救室抢救…赶紧过来…”我已经听不清她在说些什么，整个大脑轰轰作响，心跳的似乎要钻出我的胸膛，世间的一切都离我远去，我仿佛飘在空中，“喂喂喂，你还在听吗？”我不知道电话那头又说了什么，只听到这句话：“在中心医院，赶紧过来。”电话里传来嘟嘟的声音，对方不知何时已挂断了电话，我哆哆嗦嗦地将手机放进兜里，双手按着椅子扶手，尝试着从椅子上站起来 ，可是还没站稳，双腿颤抖地承受不起我身体的重量，我又重重地摔进椅子里。同事赶忙过来问我怎么了。我怔怔地看着他们，眼泪爬满了脸颊，他们从没见过我如此失魂落魄的时候。突然，不知从哪里来的力量，我一下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冲出去，拦着一辆出租车，直奔你而去。如果你知道了，一定该骂我浪费了，这得花多少钱啊。
我赶到时，你已经从抢救室出来，转到了重症监护室，我隔着玻璃看着浑身插满管道的你，此刻的你该有多疼。我看你安静地睡着，好久没见你如此安静睡着的样子，我想让你多睡儿，让你多休息会儿，我想着你还睡在我们的床上，一会儿你就会睁开眼睛，甜甜地对我说：“刚刚睡了一个美美的觉，好久没有睡得这么舒服了。”然后伸出双手，让我过去抱抱你。机器滴滴答答的声音却告诉我，这是急诊室，你还在昏迷中，我迫切地希望你赶紧醒来，一定要醒过来。
你的父母从家乡匆匆赶来，看到重症监护室里的你，你的母亲嚎啕大哭，走时还是好好的姑娘，再见时却成了这副模样。你的父亲佝偻着背走到我的面前，狠狠扇了我一巴掌，如果这样能减轻他的悲痛，我希望他能多扇几下。可是，他却蹲下了身子，我看着他起伏的肩膀，他扇我时没有感觉到疼，此刻心里却绞痛得厉害。
他们不再让我见你，他们觉得是我害你成为这样。如果你当初回到家乡，一定还活得好好的，都是因为我，你才会成为这个样子。我每天趁着他们不备，偷偷溜进去看你，你依然静静地躺着，脸上的被火烧伤的地方已经起了水泡，医生每天在上面抹着膏药，如果你觉得这样会让变丑，你不好意思见我，所以才一直装着不醒。真的不需要，你可以醒来了，你在我眼里什么时候都是最漂亮的，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不会嫌弃你，我会好好疼你。如果你觉得不好意思，我们可以找最好的医生，现在的医疗技术那么发达，我们可以整容，让你变得比以前更漂亮，比天仙还美丽，只要你醒来。可是，你好像没有听清我的呼喊，依然静静地睡着。
医生说你可能再也醒不来了，一块石板正好砸到了你的脑袋，脑死亡。我说医生骗人的，那天我还看见你的手动了一下。医生说我是眼花了，或者你只是神经抽了一下。那天你的明明动了对不对？你在跟我沟通了是不是？你是不是想有什么话要对我说？你起来，你跟医生说，他们诊断错了，你还活着，只是前段时间过得太累，睡着了而已。你起来，你一直说我是榆木脑袋，我不知道你跟我说什么，你来明明白白地告诉我。
叔叔阿姨签了同意书，他们说不想让你受罪，放弃治疗了，要把你拉回家。我疯了似地去找他们，我告诉他们你还活着，我告诉他们你那天还流眼泪了，我告诉他们不能放弃。他们悲伤地看着我，沉默地转过身，背对着我：如果不是无可奈何，父母怎么会舍得放弃自己的孩子。
医生撤走了你身上所有的管子，你就像个初生的婴儿，静静地躺在床上，脸上平静安详。我看见阿姨握着你的手，哭着对你说着：对不起，别怨我。你的父亲站在床尾，久久地凝视着你。显示屏上跳动的线已经变成了直的。
我回到我们居住的小屋，那里还保留着你离开那天的模样，你喝完药的玻璃杯还放在桌子上。我斜躺在床上，久久地将脸埋进枕头里，那里还残留着你的发香，我拿起被子一角，使劲嗅着，那里还有你的体香。你的一切都还在，似乎只是出门买了个早餐，等下就会打开房门，笑着对我说：“懒瓜，还在床上躺着呢，赶紧起来吃早餐了。”我盯着门，一个小时，两个小时，很多个小时过去了，门没有再开。我再也见不到你了。我那天不应该让你出门的，应该让你留在家里的，那样你就碰不到那场大火，也就不会在那场大火中丧生了。都是我的错，是我害了你，是我没有拦住你。
我哭着睡着了，梦里看见你打开房门走了进来，看着我不盖被子就睡着了，轻轻地将被子盖在我的身上：笨蛋，永远都不知道怎么照顾自己。我走了，以后谁来照顾你呢？你要好好地活着。我突然从梦中醒来，看着空荡荡的房子，一切都还是原来的样子，只是没有你了。我的天塌了。
我离开了那间我们一起住的房子，本来我想一直住下去的，可是你离开后，房间太静了，静得我听得到自己的呼吸声。你的欢声笑语还在耳旁，可房间里却空旷地让人害怕。你说让我好好活着，虽然百般不愿，我还是走了，我要好好活着，替你看这世界的山山水水。
头顶那颗星星好亮，是你在想我吗?
家乡的橘子熟了，我们回家榨橘子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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